陆师傅的耳朵是在三十八岁那年聋的。那晚暴雨如注，他为抢救发酵池里的酒醅，在雷鸣中听了太久的心跳。从此世界陷入寂静，唯有月光，银箔般贴在他酿酒的手掌上。
劲牌酒厂的人都知道，聋了的陆师傅反而酿出了最好的原浆。他总在子夜工作，手指掠过酒甑边缘的雾气，像琴师抚过无声的琴弦。厂长特许他保留这个习惯，尽管现代化车间早已实现全天候恒温酿造。
直到那个白露之夜，陆师傅在月光里逮到个偷酒喝的少年。男孩的耳朵贴紧陶坛，姿势古怪得像在倾听深海。
“听得见？”陆师傅打着手势。月光流过他皲裂的指甲缝，在青砖地上汇成银色溪流。少年点头，指尖蘸着酒液在砖上写：“酒在唱歌。”后来全厂都知道，陆师傅收了个失聪的徒弟。
人们常见这对聋哑师徒在月光下工作，一个手势如挥毫泼墨，一个眼神似醍醐灌顶。少年总把耳朵贴在发酵桶上，陆师傅就跟着他的表情调整火候——蹙眉是太急，微笑是正好，若他流泪，这坛酒必定醇厚得能照见前世今生。
“他们在听什么？”新来的技术员忍不住问。老厂长摩挲着1958年的铜甑残片：“听时间走路的声音。”
五年后国际评酒会上，少年设计的“听月”系列震惊四座。评委说这酒里藏着某种韵律，像古琴余韵又似心跳回声。领奖台上，少年把奖杯递给陆师傅，老人却将耳朵贴在冰凉的奖杯上，皱纹里突然淌下两行热泪。
那天深夜，最后一坛手工原浆出窖时，月光正好漫过师徒二人的肩膀。少年突然开口说话，声音生涩如新启的酒封：“师傅，我听见了。”陆师傅当然听不见。但他看见月光在徒弟睫毛上碎成银河，看见三十年陈的酒醅在坛中泛起金波，看见无数个无声的深夜正从他们相握的指缝间潺潺流过。
酒厂改建智能车间那天，工人们在老窖池发现个锡罐。里面装着聋徒弟的笔记：“丙申年霜降，西风三级，师傅说今天的月光有七钱重，宜起窖。”
如今“听月”已成劲牌高端系列，每瓶标签都印着波纹图案——那是当年师徒二人记录的声波图形。偶尔有老师傅深夜路过自动化车间，还会驻足片刻，总觉得那些精密仪器运转的声响里，依稀藏着月光走过的足音。
作者：肖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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