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薄雾笼罩着长江两岸，罗清江已经蹲在江边。她拧开水样瓶的盖子，低头嗅了嗅，小声说：“又是微塑料超标，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了。”
32岁的罗清江是武汉大学水生态学博士，现任武汉市长江水生态研究中心主任。她是湖北省最年轻的“千人计划”专家，论文频频登上国际顶尖期刊。可真正让她名声大噪的，是那套饱受争议的“长江修复激进方案”。
“清江，数据弄好了没？下午市里领导要来，你得准备汇报。”助手小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攥着平板电脑，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快了。”罗清江站起身，转身回了实验室。刚坐下整理数据，手机响了。她瞥了一眼，是博士导师陈教授。
“清江啊，老朋友来武汉了，晚上一起吃个饭？”陈教授的声音透着热情。“谁啊？”她一边敲键盘，一边随口问。
“杨子江。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罗清江的手猛地停住。杨子江是水利工程界的传奇，主导了无数民生工程，，也是她学术上的“宿敌”。十几年来，他主导的长江水利工程，解决了无数民生问题，却在她看来，是以牺牲生态为代价的。“好，我去。”简短地答道。
晚上，江滩边一家老字号餐厅里，罗清江见到了这位“水利奇才”。45岁的杨子江身材挺拔，眼神锐利，比她想象中年轻。他笑着伸出手：“罗博士，久仰了。你的‘长江生物修复理论’，我读过，很独到。”
她握住那只手，感到一股沉稳的力道，淡淡道：“杨总工，您的‘流域综合治理方案’我也研究过，只是……”她欲言又止。“只是你不认同，对吧？”杨子江直接道破，“我知道，你觉得我的工程破坏了长江的生态平衡。”
空气一下子凝住了。陈教授赶紧打圆场：“来，尝尝这清蒸武昌鱼，武汉的招牌菜。”杨子江夹了一块鱼肉，叹道：“可惜，现在的武昌鱼，跟我小时候吃的，完全不是一个味儿了。长江变了，咱们这代人最清楚。”罗清江没接话，心里却翻涌着。
她终于忍不住问：“杨总工，您真不担心您的工程，会给长江生态带来不可逆的伤害吗？”杨子江放下筷子，直视着她：“罗博士，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工程吗？”“防洪、发电、民生呗。”她脱口而出，像背书似的。“这些只是表面原因。”杨子江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罗清江读不懂的情绪，“真正的原因是——我欠长江一条命。”餐桌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1998年那场特大洪水，你还记得吗？”杨子江轻声问。罗清江点点头，那年她才十岁，但那场灾难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那年，我老家在江汉平原，一个小村子被淹了。我爸妈和妹妹……”他喉咙哽了一下，“如果当时有像样的水利工程，他们也许就不会走。”他顿了顿，目光坚定起来，“所以，我立志要驯服长江，让它不再伤害无辜的生命，哪怕别人骂我，我也认了。”
罗清江一阵心悸，她想不到，这个被她视为“生态破坏者”的水利专家，竟有如此沉重的个人经历。她低声问：“那生态呢？您就不在乎？”杨子江苦笑：“我在乎。可我更怕洪水再夺走谁的家。”饭后，两人沿着江滩散步。
夜风吹过，江面波光粼粼，像洒了一层碎银。杨子江突然说：“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你的生物修复理论真能补上工程的短板。”她诧异地看他一眼，没说话。“不如咱俩合作吧，”他停下脚步，认真地说，“你的生态理念，加上我的工程经验，没准能找出条新路，既保民生，又护生态。”“合作？”罗清江皱眉，“咱俩理念差那么远，能行吗？”“正因为差得远，才有意思。”他笑起来，眼里闪着光，“想想，要是能证明工程和生态能共存，那该多牛！”
她被他的劲头感染了，可还是犹豫：“我得想想。”“行，我等你答复。”他递给她一张名片，“我在武汉待一个月，忙‘江汉通道’项目。”
回到家，罗清江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打开电脑，搜了搜杨子江的资料。意外的是，在一篇不起眼的地方报道里，她看到年轻时的他——那时的杨子江，竟是个激进的环保主义者，还因反对某水利工程被抓过。“他怎么从环保斗士变成工程狂人的？”她喃喃自语。
第二天，她拨通杨子江的电话：“合作可以，但我想先看看‘江汉通道’的环境影响。”“没问题，明天去工地。”他爽快地答应。江汉通道横跨武汉和荆州，是个集防洪、航运、灌溉的大工程。
罗清江到工地时，机器轰鸣，尘土飞扬，满眼是忙碌的工人。杨子江指着前方，自豪地说：“这工程能扛住百年一遇的洪水，还能让船运更顺畅，最重要的是，下游的老百姓能睡个安稳觉。”
她翻开环评报告，发现不少生态措施竟是她论文里的点子。“你看过我的论文？”她惊讶地问。“看还不算，我还用了不少。”他坦然一笑，“我虽然推工程，但不代表我不要生态。这几年，我一直在试着把生态理念揉进去。”“那你干吗老跟我唱反调？”她有点蒙。“因为你是个好对手，能逼我进步。”他咧嘴一笑。
这之后，两人开始了密切合作。罗清江发现，杨子江对生态的理解比她想的深，而他的工程经验正好填补了她的短板。他们吵过、争过，但也在碰撞中擦出了火花。
一个月后，他们搞出一份《长江流域工程生态协同方案》，业内炸开了锅。可就在方案要送审前，暴雨突袭武汉。长江水位猛涨，江汉通道工地告急。杨子江电话里对罗清江喊：“得马上加固堤坝，不然下游村子保不住！我需要你！”
罗清江冒雨赶到现场。水漫过临时堤坝，工人们忙着抢险。杨子江站在最险的堤段，嗓子都喊哑了：“洪峰一小时后到，得抢时间！”她没多想，冲上去帮忙。就在加固快完时，上游传来巨响——堤坝崩了！
洪水夹着泥沙扑来，杨子江大吼：“撤！快撤！”工人都跑向高处，罗清江正要走，却见杨子江冲向一处松动的堤段。“杨子江！回来！”她急喊。“再坚持五分钟，这段不塌，下游就没事！”他头也不回。她咬咬牙，跟了上去。
洪水漫过膝盖。“你走，我顶得住！”他推她一把。“我不走！”她倔强地扛住。洪峰来了，水流像野兽般咆哮。杨子江猛地把她推上高地，自己却被卷走。
“杨子江！”她撕心裂肺地喊。洪水中，杨子江紧紧抓住一根立柱，艰难地保持着平衡。他看着罗清江，突然笑了：“记得完成我们的方案！”话音未落，立柱断裂，杨子江消失在了汹涌的江水中。
三天后，救援队在下游找到杨子江。他活着，但伤得不轻。病房里，罗清江红着眼埋怨：“你干吗那么拼？”他虚弱地笑：“我欠长江的，还没还够。”她沉默了，忽然懂了他那句“欠长江一条命”的分量。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他喘着气说，“1998年洪水，救我的人是你爸。”“什么？”她瞪大眼。“你爸，罗江河教授，那时是抗洪专家。他救了我，自己却……”他哽咽了，“我找了你们家好多年，直到看到你的论文，才知道你是他的女儿。”泪水模糊了罗清江的视线。
她爸是著名水文学家，1998年牺牲时叮嘱她：“要像爱自己的命一样爱长江。”“所以你选了水利这条路？”她轻声问。“为了你爸未了的心愿。”他点点头，“他救我，我得替他守住长江和人。”“我选生态，也是为了爸的遗愿。”她苦笑，“咱俩绕了一圈，原来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握住她的手：“那就一块儿干，把两条路合起来。”
三个月后，他们的方案获批，被称为“长江保护的里程碑”。
五年后，江汉平原生态好转，防洪也更扎实。
一天清晨，两人站在武汉长江大桥上，望着清澈的江面。“水干净多了。”罗清江说。“鱼也多了，听说下游还见了江豚。”杨子江笑。“你爸说得对。”他凝视江面，“咱俩以前各站一边，其实答案就在这江里——它既要管，也要养，既为现在，也为以后。”“就像咱俩，”她笑，“从对头变成了搭档。”“可不，”他也笑了，“长江的孩子，总会找到回家的路。”
阳光洒下，江面波光闪闪，像母亲的目光，注视着她的孩子们。
作者：许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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