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王俐燃 陈倩
实习生 霍妍彤 温宝 赵明远
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7月26日-7月30日，美中航空遗产基金会“飞虎队”夏令营访问湖北，让湖北省监利市的“飞虎队村”再次为人们所关注，一段跨越81年的“飞虎情缘”引发无数感动。事实上，1944年救助飞虎队队员格伦·本尼达的这个湖北村庄，当年还曾救助过另一位飞虎队飞行员。整个抗战期间，新四军五师共救助过7名美国飞虎队队员。
昨日，极目新闻记者采访到时任新四军第五师三分区襄南指挥部秘书夏夔的女儿夏鹄，了解到这段跨越时间与国界的“飞虎情缘”背后的故事。
两名飞虎队队员先后坠机跳伞
被湖北监利同一小镇军民所救
1944年5月6日，美国飞虎队飞行员本尼达在湖北监利市周老嘴附近的上空被击落后跳伞，被当地军民救援后送往新四军第五师师部。当时，作为新四军第五师三分区襄南指挥部秘书的夏夔，组织了对本尼达的营救，最终通过一路“接力”护送，成功地将他送到了新四军第五师师部所在地大悟白果树湾。
为了安全，队员们昼伏夜行，用担架轮流抬着本尼达。整整23天，70多人接力步行400多公里，本尼达终于见到了新四军第五师师长李先念。李先念送给本尼达一把缴获的日本军刀，还委托本尼达，向陈纳德将军转赠了一把缴获的日军手枪。
夏鹄告诉极目新闻记者，其实在救助本尼达的前几天，父亲就救助过美军飞行员，这第一位名叫莱威士。夏鹄回忆起父亲讲给她听的往事：那天，夏夔正在屋里写材料，突然有人闯进屋里拉着他就走，并说“快去看看，送来个活宝”。而后，夏夔在河边见着一个身着飞行服的美国年轻军人，手臂上印有“U.S.A”字样。“他是被日军击落后跳伞获救的飞行员”，送他来的游击队员介绍。而这名美国飞行员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人群，不知道他落在何人手里。直到夏夔说出：“Howareyou？”，“Don’tworry”,“followme”。“他见父亲能说英语，态度和蔼，才顺从地下了船。”夏鹄介绍，父亲入伍前上过一年半的初中，会一点英语，但是入伍后已经有些生疏，不少单词都忘记了。靠着还记得的几句英语，再连比带划地沟通，他成为唯一能与这位美国飞行员沟通的人。
被新四军五师营救的美国飞行员们
略懂英语的新四军老兵悉心照护
想方设法让美国兵吃上肉和蛋
“Weare CommunistPartyofChina的army（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队），Weare antiJapan的army（我们是抗日的队伍）,Wearefriends（我们是朋友）”，听着这有些磕磕巴巴的英语，美国飞行员掏出一张中英文对照的卡片，报上了自己的姓名——美国14航空队飞行员莱威士。语言不通让两人的相处充满戏剧性。莱威士指着自己的银勺说“silver”，见夏夔不解，急中生智改口“golden”，再重复“silver”，终于让夏夔恍然大悟。“大家专门给他买了搪瓷碗，做了新棉被、新蚊帐。”夏鹄告诉记者，“父亲他们提供的是根据地最好的条件。”这份心意源于最朴素的信念——这是来帮助中国抗日的国际友人。即使根据地条件艰苦，他们还是想方设法，让莱威士能吃上肉和鸡蛋。莱威士想吃白糖，他们便设法买来了白糖。莱威士自己下厨，炒了一碗糖炒饭。
而后，部队用一周时间摸清日军封锁线规律。襄南指挥部派出全副武装的尖刀班，由排长带队实施护送。当夜疾行三十里，在日军探照灯间隙渡过襄河，最终成功将莱威士送达军分区。离别时刻，部队赠送给了莱威士缴获的日军指挥刀和太阳旗，莱威士感慨“这是天空作战得不到的珍贵纪念。”临别前他还留下一封英文信：“如果你们不幸遇险，这里的军民是真正抗日的朋友，一定会帮助你们回到部队。”
新四军五师曾救下7名飞虎队队员
跨越81年的“飞虎情缘”仍在延续
莱威士获救后，新四军五师专门下发了指令，要求所属部队及各地游击队民兵积极营救遇险的美军飞行员，包括国民党空军飞行员。没过几天，新四军五师在监利又营救了一名身负重伤的美国中尉飞行员，正是本尼达。
本尼达同莱威士一样，跳机求生坠落于监利市周老嘴镇，被村民们救助。他来到指挥部时，夏夔给他看了莱威士的信，本尼达便如同得到了极大的安慰，连连说道“我认识莱威士”。
夏鹄介绍，莱威士驾驶的是战斗机，在执行任务时所掩护的正是本尼达驾驶的轰炸机，此前，二人经常驾机共同执行战斗任务。
被新四军五师营救的美国飞行员们在娱乐中
回忆起父母的描述，夏鹄介绍，新四军第五师先后营救了七名美军飞行员。为保障安全，每次转移都需周密部署。“从襄南指挥部到第三分区，再到第五师师部，最后穿越日军封锁线送往重庆，每次都是生死跋涉。”夏鹄表示。
抗战胜利之后，夏夔参加了中原突围、进军大别山、解放西南等战役。新中国成立后，曾担任基建工程兵政治部主任。
巧的是，在多年后的2002年的北京中美老兵座谈会上，当夏夔念出“格伦·本尼达”的名字时，一位老人突然起身：“我就是！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本尼达夫人埃莉诺含泪道：“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这个家。”本尼达的夫人埃莉诺后来告诉夏鹄，家里人曾接到本尼达阵亡通知，半年后得知其获救时全家喜极而泣。同时，这份情谊依然在后代延续。夏鹄的二哥夏鸿多次接待访华的埃莉诺：“老太太80多岁时，我们经常边坐车边聊天。”夏鹄的母亲整理的纪念册中，收录了众多珍贵史料。2010年的聚会上，本尼达携儿孙与夏家三代留下合影。
夏夔孙子夏桐携爱人去美国看望本尼达家人
而纪录片《飞虎情缘》英文版恰好在夏夔的最小的孙女夏桪就读的学校首映，她被邀请参加了首映式。在此之前，她还在电视剧《血符》拍摄过程中，协助本尼达家人和中国演员在沟通剧情环节充当了翻译，由此与本尼达家人熟悉。该片讲述的是新四军五师解救本尼达的故事。而后，她便常常与本尼达的夫人埃莉诺通过邮件联系，代爷爷和奶奶对本尼达夫人进行问候。
本尼达后来先后于2002年、2005年和2010年，三次回到中国。
2010年是他最后一次来到中国，他还送了夏夔一张是当年李先念送给他的一张背面有签名的戎装照。“这张珍贵的历史照片，父亲后来转送给了李先念主席的夫人林佳楣女士。”另一张是他本人年轻时的戎装照。
李先念赠送给本尼达的戎装照
而那一次，他带家人准备前往监利见见救助他的周老嘴镇罗家村村民时，却突感不适，由儿孙代为前往，返美三日后其与世长辞，半盒骨灰长眠于红安李先念故居旁，兑现了“永远与中国同在”的誓言。
本尼达家与夏家的合影
夏夔的孙女夏桪同本尼达夫人来往的邮件
后来，夏鹄的母亲还带着孙女夏桪和二儿子夏鸿专程前往红安祭拜了本尼达。夏鹄告诉记者，自己花了三年时间整理了父母珍藏的照片，将父亲救助美国飞行员的这段专门留存，“莱威士教父亲念‘NewFourthArmy’的发音，本尼达还和父亲打过乒乓球，这些是最珍贵的回忆。”
夏鹄的母亲带着孙女夏桪和二儿子夏鸿专程前往红安祭拜本尼达
当得知美中航空遗产基金会“飞虎队”夏令营访问团到访湖北时，夏鹄十分感慨。或许，当年准备的新搪瓷碗、穿越封锁线的星夜护送，共同铸就这段跨越国界的生死情谊。在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的今天，仍在诉说着中美携手面对黑暗时的勇气与温度。
（图皆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