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杯奶茶钱换科研坦途”——刚刚过去的大学毕业季，网上一种被称作“导师的瓜”的高校导师评价信息文档，正在考研学生群体中悄然兜售。
导师“瓜帖”——
“某某导师人很棒，科研经费充足，从不压榨学生”
“某某导师爱画饼，他的实验室从不能10点前下班”，“某某导师毕业后能帮忙推荐工作，他的学生前途都不错”，“某某导师性格古板，比较难沟通”，“女同学建议谨慎报考某某导师”……
据称这些文档信息多来自于已经毕业或是在读的研究生，由其根据亲身经历对导师进行评价，覆盖国内数百所高校，成了研究生报考的另类招生简章。在文字评价之外，这些文档中还有对导师的数据化评价，宛若高校版的“豆瓣评分”。
除了同学间的传阅，这类导师评价信息在多个社交平台俨然成了一门生意。多个社交平台都出现了名称为“某某大学导师的瓜”的帖子，点开后却看到帖子内挂着销售链接，售卖导师评价信息文档，售价从几元至几十元不等，很多都有着不俗的销量。
“此类文档的广泛传播，暴露出学生群体对于导师真实评价的迫切需求，也滋生了匿名信息引发的恶意诋毁风险。”多位导师在接受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希望高校主动开放信息渠道，建立科学的校内评价体系，在官网增设导师指导风格、毕业生发展情况等维度。
有专业人士评论说，高校应主动拆解信息围栏，让评价回归真实与善意，用“官方指南”的权威信息进行引导，不能让师生关系沦落为开盲盒游戏。
“风靡”原因——
高校导师光鲜履历之外，学生更需要贴近自身的“生存指南”
为何导师评价文档如此“风靡”？其根源在于高校官方信息公开渠道的局限。
当前高校官网对研究生导师的介绍通常仅展示工作履历和荣誉成就，缺乏关于教学风格、师生相处、学生前途等学生亟需的“生存指南”信息。
当个别导师克扣补贴、骚扰学生等行为被曝光，与其官方简历的“神圣光环”形成巨大反差时，学术能力与师德师风信息的不对称愈发凸显。学生们为寻求真相，转向非官方渠道。
记者搜索发现，在豆瓣、小红书等平台，不仅直接售卖导师评价信息的帖子正在迅速泛滥，有偿征集导师评价的帖子也在悄然增多。有征稿启事称：“缺某某学校管理、经济、材料等领域导师评价，帮学弟学妹‘避坑’，投稿有偿”，但这种看似公益的运作，实则是付费导师评价资料库的源头——收集到的评价被整合包装成“导师的瓜”或“避坑指南”，明码标价后在社交平台出售。
个人卖家——
宣称“打破信息差”，几十元售价的导师评价信息售出近3000份
记者在小红书平台随机选择一位开设店铺的博主进行观察，其店内售卖有约300个高校的导师信息，用于引流的帖子封面常标有“××大学导师的瓜”字样，宣传语多为“打破信息差”“用一杯奶茶钱换科研坦途”。
该店铺内各校导师评价信息售价从9.9元至32.99元不等，总销量已达2800余份。该店铺的买家评价显示整体好评居多，但也有买家表达了“内容不多、不够实用”的失望。
对于所售卖的导师信息，该博主发帖介绍称，其所售信息系全网搜集并筛选掉低质评论而成，只能尽可能包括详细的资料，不能包括所有老师。导师评价内容包括导师的学校、学院、导师特征、学术水平、科研经费、项目情况、学生补助、与学生的关系、学生前途等，为了防止故意骚扰，不会包括导师的私人联系方式。
此外，该博主主页还放置了一份“导师评价收集表”，征集内容包括导师姓名、院校、性格、教学科研风格、课题组劳务发放、考勤要求、毕业生去向及学生评价等。作为回报，填写者可获赠一份目标院校的导师评价资料。
专业平台——
有导师评价网站信息收集超7万条，公众号开发付费查阅功能
导师评价信息的“交易”不仅限于社交平台的个人卖家，还涉及众多大型网站和专业公众号，后者甚至已成为主要的信息收集方。记者在小红书、闲鱼等平台购买的多份导师评价文档中，大多标注其信源正是此类网站或公众号。
记者搜索了其中一家知名度较高的导师评价网站，该网站宣称拥有30万余条来自学校官网的导师基本信息，以及4万余条导师评价信息，网站内还配置有学术相关的搜寻功能，可查看导师知识图谱及相关著作，并设有信息纠错功能和评价申诉机制。
另一导师评价信息公众号则显示，其运营始于2021年，初期通过公众号后台私信投稿收集信息，并以推送形式对外展示，随着数据样本的增多，逐渐整合为文档形式，并通过调查问卷广泛征集信息。据其发布的数据，该公众号已收集超过7万条导师信息，并开发了查询小程序。在小程序中，用户需付费购买查阅权限，查询流程更为规范。小程序内还设有“导师红黑榜”供用户参考。
学生“自救”——
希望通过购买导师评价资料，避免进入高风险导师团队
从研究生“上岸”开始，陈丹（化名）就着手研究报考学校的导师信息。作为外校考生，她难以从学长处获知导师情况，于是几乎买遍了各平台关于其报考学校的导师评价资料。
“我买了近10份评价材料，但其中大多内容都是重复的。”陈丹表示，这些材料的销售者并非一手信息收集者，他们多是从其他评价类网站批量购买后进行二次转卖，导致信息良莠不齐，真实性难以考证。“买得多了，我也就掌握了一些分辨技巧，那些售卖多个学校导师评价的，一般都不是自己收集的信息。”
尽管如此，在官方渠道导师信息欠透明的情况下，购买这类资料仍成为陈丹的一种“自救”方式。在她看来，提前获取信息有助于了解导师风格、科研环境及团队人际关系，判断自己是否与之适配，从而避免进入高风险导师团队。
“我希望能有更公开化的导师评价体系，这有助于对导师形成一定压力和监督。”陈丹说，“此外，当前过度自由化的评价方式，缺乏事实审核机制，可能造成诋毁，因此我希望这种评价能够更加规范化，避免因个别不满情绪带偏信息，误导其他学生。”
导师观点——
评价信息流转过程中易遭恶意修改，失真负面信息将使导师陷入被动甚至恐慌
一位不便具名的高校研究生导师向记者表示，非常理解学生在选择导师前的顾虑，他认为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导师信息，对于学生找到合适导师具有积极意义。但他同时表示，这种匿名评价机制难以规范化运行。以文档形式传播的评价信息，在流转过程中易遭恶意修改，导致负面信息传播迅速且失真，使导师陷入被动甚至恐慌。
这位导师表示，当前高校师生双方在评价模式上往往存在认知差异——学生更倾向于导师主导的评价体系，而导师则偏好学生主导的反思方式。这种鸿沟使得双方对“好导师”的定义南辕北辙：学生渴望领路人，导师则期待自主的研究者。
“这种缺乏信源考证的民间评价模式放大了信息失真的风险，一条‘压榨学生’的‘指控’，可能源于严师对学术的坚持，也可能是混日子的学生的抱怨。”该导师担忧，一旦掺杂恶意评分，可能摧毁学者半生积累的声誉，且当前机制因缺乏平台沟通或回应机制，不利于导师澄清误解。
“我赞同将客观评价公开透明化，但也呼吁建立更加理性、规范化的评价机制。”这位导师表示，当评价本身成为商品，情绪化宣泄与客观事实的边界也将愈发模糊。“我们理解学生的需求，但更希望评价能在阳光下运行。”
高校“破局”——
能力多维度评价、导师可更换，为师生匹配开启了制度化解决路径
导师评价文档在学生群体中“风靡”，客观反映出学生渴望与导师建立真实对话，而非单向度的知识传递。面对此类民间评价的倒逼，国内部分高校开始主动寻求“破局”。
近年来，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展开研究生导师指导能力客观评价改革，引入导师指导能力量化测评，从人才培养质量维度对导师的指导能力进行数字化建模，构建了学位论文质量、研究生一作科技成果、研究生荣誉称号、研究生科研实践、国际化等5个维度的正面一级指标，同时引入学术及行为规范的负面一级指标，对作弊等违规违法行为、学术不端行为相关者实行一票否决制。在此评价机制下，指导能力量化测评中排名靠前的导师将有机会增加招生名额，为学生报考提供了有力的参考。
大连理工大学则通过导师招生资格年度动态审核、研究生与导师双向选择等有效举措，实现导师评聘的完全分离。数据显示，该校博导遴选未通过率由2018年的33%上升至2021年的47%，博导招生资格审核未通过率由2018年的3%上升至2021年的11%。政治素质、师德师风、学术水平、育人能力、指导经验和培养条件等多方面都成为导师的评审条件，大大降低学生的“踩坑”概率。
此外，“更换导师”制度也在多所高校内被激活。清华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华南理工大学等高校均在官方文件中明确，如果“师生间矛盾难以调和”，可申请变更导师，为学生开启了一条制度化的解决路径，打破了以往学生可能面临的“无处可逃”的困境，有效保障了学生的身心健康和学术发展权。
相关专业人士表示，尽管“更换导师”制度虽然无法完全替代前期信息搜集，但强有力的更换机制本身降低了学生因前期信息不足或失真而“误入”高风险导师团队后的“沉没成本”，为其提供了重要的纠错机会，减轻了对非正规评价渠道的过度依赖，也对导师形成一种潜在的监督和约束，同时实现学术人力资源的更优配置，提升整体培养效率。
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 白仲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