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曹雪娇
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新工作，不曾想没入职就先背上了培训贷款。近日，多名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向极目新闻记者反映，他们在求职过程中遭遇“面试变培训”，还因培训背上了2万多元的贷款。
对此，有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告诉极目新闻记者，此前接到了相关投诉，但因学员已经是成年人，约谈过程中，培训机构出具了协议及视频证据，很难认定学员被诈骗，所以往往只能通过协调或者走法律程序解决。
有律师表示，综合求职者从接到招聘信息到贷款培训的过程，培训机构可能构成误导消费。
没入职要先花钱培训？
“我真的以为是能力不够需要培训才能入职，没想到是套路。”近日，来自山东省青岛市即墨区的李岩向记者反映，2024年毕业后他没找到工作，同年12月公考结束后重新开始求职。海投简历后，他接到一个面试邀请电话。
初试复试后，对方告诉李岩，他的能力暂时不足以进入公司工作，但现在可以给他提供培训机会，培训后再正式工作。找工作多时的李岩决定抓住机会，便再次前往该培训机构准备“入职”。“入职”第一天，公司通知他，培训需要自费交2万多元学费。
李岩说，听到高额的培训费用，他本有些犹豫，想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但是对方表示，之后李岩工作收入稳定，且前六个月每个月只用还200多元，压力不大。
“而且感觉当时对方有点不耐烦，找工作找了很久，也不想错过。”当天，李岩与青岛市市南区一家培训机构签下了培训协议，同时还在工作人员的推荐下，办理了20800元的贷款。不过贷款的钱并没有到他的账户。
培训课上了一段时间，李岩才知道，所谓的“培训后才能正式工作”并非直接留在这家公司工作，而是由公司的工作人员帮他们把简历“优化”后，再挂到招聘软件上投出去，最终还要学员自己去面试。
贷款发放记录之一（图源：受访者供图）
其间，李岩还在培训机构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录制了“自愿参与培训”的视频，“虽然感觉被骗了，但想着视频都录了，不如安心学习。”
培训过程中，李岩发现，老师只教基础的内容，相对专业的设计内容，几乎一带而过。后来，他通过公司帮投简历的方式找到了一份工作，不久后因不合适被辞退。他担心不还贷款会影响征信，只能和家人坦白要钱还了。
贷款套路层出不穷
同样来自青岛的张丽与李岩的经历类似。2024年毕业后她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今年年初，她接到面试电话，对方还通过微信给她发了岗位介绍。两轮面试后，她也从求职变成了去上述培训机构培训，签署了《实训与就业协议》，并被推荐办理了21800元的贷款，需分22期还款。如按照协议上所写的分期还款金额计算，张丽需要多还5000多元。
“对方说有很多合作的甲方公司，培训结束会把学员推给这些甲方公司。”张丽告诉记者，后来，他们发现大家都是被不同名字的公司以面试为由“套路”来的，至今，他们都不知道，当初邀请面试的公司，是不是真的存在。而且因为在此过程中录过“自愿培训”的视频，学员们一直觉得理亏，也不敢去起诉培训机构。
实际上，张丽与李岩的遭遇并非个例。据媒体报道，近年来，在陕西、甘肃、云南、广东等多地，不少年轻人都遭遇了求职不成反背债的情况。来自陕西的王浩告诉记者，他2024年毕业后先在西安实习了半年，后来因转行换工作，也遇到相似的招聘套路，进入到西安市雁塔区一家计算机学校进行培训，同时也贷款了23800元的“学费”。不过，王浩称，他当时不知道自己要被贷款，误以为是正式上班后，公司每个月会扣除部分工资做学费。他被推荐在一个小程序上绑定银行卡，以便扣款。结果认证完成后直接被贷款。据他的借款合同显示，该款项的收款账户正是西安该计算机培训学校。
培训协议中涉及推荐工作的部分内容（图源：受访者供图）
涉事培训机构否认“招转培”
目前张丽目前仍在边工作边还款，工作也是自行寻找，王浩也选择了离开西安的工作。他们对上述的贷款经历都感到心有不甘，既希望以自身经历警示他人，也希望能找到办法约束这类培训机构。
其中，上述位于青岛市市南区的培训机构一名工作人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否认机构存在“招转培”一说，并表示给学员推荐的是“助学贷款”，且贷款前已明确告知学员具体的贷款内容与还款情况等，上述过程与培训过程均有视频及文件为证。学员结业时，还出具了结业证书。至于这些学员反映的“招转培”问题，他们仍需要去进一步核实。
“近期网上有一些针对机构的不实信息，我们也已经报警处理。”该工作人员表示，但在他看来，今年出现的学员投诉主要是针对教学质量以及机构服务情况等。
那么，培训机构的生源主要来自哪里？该工作人员称，机构在网上本身就有宣传，同时也有很多合作的平台，学生们多由招生老师介绍来。前段时间，机构终止了与一些平台的合作。至于终止的原因，他表示涉及其他公司，他不便透露。
随后，记者又尝试联系在西安的涉事培训机构，该公司官网两个电话均打不通。
因有协议、视频等证据，官方难定“诈骗”行为
对此，12月19日，记者联系了涉事培训机构所在地的相关部门。其中，青岛市市南区有关部门的一名工作人员介绍，此前已接到了多起关于上述培训学校贷款相关的投诉，还有学员报警称被“诈骗”，警方也曾介入。但因贷款者多为已大学毕业的成年人，且均与培训机构签署了协议，所以案件很难被认定为诈骗。
“我们也在尽力解决，还就相关问题咨询过专业律师，这类情况只能算合同纠纷。”该工作人员解释，此前他们也约谈过涉事培训机构，对方出具了相关的授权视频和文件，且机构手续齐全、具备相关教学许可。另一方面，学员所说的“求职面试被诱导贷款培训”，目前确实缺乏确凿证据。因此，约谈过程中，他们主要提示企业要合法经营。
他介绍，在过往的投诉中，有部分学员投诉的理由是最终找的工作不符合预期。
“但满不满意这一点难以界定。”该工作人员称，他们只能从中协调。有接受协调的学员，机构向其退还了部分学费。还有无法接受协调的学员，就只能起诉解决。据其了解，近期该机构没再出现类似情况，有关投诉基本都来自之前的学员。接下来，他们还会继续关注该机构的情况。
西安市的相关部门一名工作人员也提及类似情况，有上述计算机培训机构的学员反映过同类问题。但若双方是在知晓相关情况并自愿的前提下签署的协议，合同成立，有关部门也较难强行介入。目前学员若想追回款项，只能协商或走法律程序。
此外，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由于学员和培训机构之间尚未签署劳动合同，也未形成实际上的劳动关系，即便此事真发生在求职过程中，劳动监察部门也很难介入。
律师：培训机构构成误导消费
实际上，“培训贷”并非新现象。此前，已有多个部门针对这类“培训贷”进行过风险提醒。
2021年，河南省教育厅网站曾就该省培训机构监督管理新规正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文件中曾提到，培训机构不得强制、诱导学员使用消费贷款，不得捆绑贷款、金融等产品或者服务。
2022年10月，北京市海淀区金融服务办公室也曾提示，据教育部、北京市人社局等部门的相关监管规定，针对成年人的职业技能类培训机构不得向消费者捆绑信贷服务。
不过，近年来，“培训贷”的现象仍屡禁不止。有办案法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坦言，这类案件举证难、执法难，因企业有培训场地、培训课程、学生签名，还有合同协议等，法院很难认定这些企业存在民事欺诈行为。
对此，北京寻真律师事务所主任、留美职业服务中心法律顾问王德怡律师认为，公司以招聘为名发布虚假岗位信息，实际目的是诱导求职者参加付费培训或签署贷款协议。在沟通过程中，培训机构夸大培训效果或口头承诺“包就业”，但实际课程低质且无推荐，构成误导消费。
他表示，要判断上述学员签署的培训协议是否有效，需要结合求职者的缔约目的、合同签订和实施整个过程来判断。就当事人的单个行为来判断，均有合法的合同为支撑，但把全部的行为联结在一起判断，就是给借款人提供陷阱，使对方陷入骗局。
他建议，需要维权的学员可向当地人社部门、消费者协会投诉，或报警求助公安机关。若已签约，可通过法院起诉要求解除合同、退款。若涉及贷款纠纷，可联系贷款机构协商，或向金融监管部门举报。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刘俊海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培训贷”陷阱持续存在，暴露出监督管理还有漏洞。建议打造多部门协同执法的监管机制，对开展“培训贷”的机构加大处罚和打击力度，增强监管威慑力。
（应采访对象要求，李岩、张丽、王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