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通讯员 胡丰臣
“二十三,炕灶干;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拐(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馍篓;三十儿,捏鼻儿(包饺子);初一,拱揖儿(磕头)”。
小时候,进入腊月,我们就是唱着这首在乡间不知传唱了多少年的民谣,扳着指头、数着日子,期盼着新年的到来。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虽然物质还很匮乏,尤其是乡里人的日子更是过得紧紧巴巴,平日里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但过年也总会“奢侈”一把,想办法犒劳一下全家人,因此过年的仪式感绝不逊于今天。
腊八已过,空气中便日甚一日地弥漫着浓浓的年味。男人们开始盘算、张罗着办年货的事儿,打多少斤酒、扯多少尺布、灌多少油,置办几份拜年的礼物,还要买几张花花绿绿的年画等,拉满过年的氛围感。女人们除了要忙活厨房里的事,还要为家里的老老少少拆洗和赶制新衣服,尤其是家里孩子多的,可忙坏了当娘的。那时候,一般买成品衣服的很少,多数都是扯点布在家里自己手工缝制。
最兴奋、最开心的当属我们这些“不知愁滋味”的小孩子,对年的渴望与期盼在腊月里达到了顶点。过年不仅可以吃到平时难得吃到的美食、糖果等,而且还有新衣服穿。更重要的是能得到长辈们打发的压岁钱,而这压岁钱大人们一般不会收走,我们有很大的自主权,可以管上大半年的零星花销。
回想七、八十年代的过年景况,有些事儿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且想来还那么有趣儿。
捡鞭炮
我们小时候不像现在的孩子,家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我们都是因陋就简、就地取材制作的“土玩具”,如弹弓、铁环、陀螺等。而对我们最有吸引力的则是过年捡鞭炮和放鞭炮。彼时,多数家庭过年也就买上一两挂一千响的小鞭炮,只有极少数家境好的可以买上一万响的大鞭。一千响的全是小鞭,只有万响的里面会夹杂一些“大雷炮”(大鞭)。放鞭是有讲究的,腊月二十三(小年)晚上敬灶王爷放一挂,腊月三十儿的午夜辞旧迎新再放一挂,有少数家庭会在大年三十儿吃团年饭时也放上一挂。
捡鞭也需要勇气和技巧。我们会提前摸清哪家鞭炮的大小、长短,对有万响以上且有大雷炮者会格外关注。除夕的当夜,我们是很难消停的,匆匆吃过年夜饭,便开始东奔西跑去检鞭炮了。只要听到鞭响,不管当时在干啥,我们都会飞奔而去。发现地上有尚未燃完的鞭,胆大者会迅速捡起并掐断正在燃烧的引线,继而收入囊中,胆小者则只能在地上捡拾那些未响的、散落的鞭。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年三十儿的午夜,所有的人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都在准备着、等待着新旧交替的那一刻,都想争“头彩”第一个放鞭以祈福迎新。总有一些性急者还没到子时便急不可耐地开始放鞭了,未等这家的鞭放完,其他家便紧随其后、蜂拥而至。于是全村像炸了锅似的,万炮齐鸣,顷刻间,整个村子沸腾起来,一下子成了欢乐的海洋,此起彼伏、震天价响的鞭炮声,让人耳发麻、头发晕。
捡鞭、放鞭的过程是既刺激又伴着风险。许多时候,我们捡了潮湿未燃的鞭,匆匆装入口袋,结果后来那鞭在口袋中突然炸响了,自是受到不小的惊吓。更有甚者回到家后才炸响,结果招来父母一顿责骂。现在想想挺恐怖的,但那时这却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当回事。
对于捡到的鞭,我们首先进行分类,没有引信的(哑炮),我们将外面的纸层层剥掉,将里面的炸药放在一起用火点燃,只听“哧——轰”的一声,随着火光一闪,便化作了一股青烟。而有引信的大鞭,我们则要想法让它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一般会寻找、选择燃放的最佳位置和方式。有时我们在它上面扣上一只碗或盆子,让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把它冲得老高,引得围观者一片喝彩声、惊叹声。也有恶作剧者,选择在牛粪上放,随着“澎”的一声闷响,将牛粪炸得四面开花,更是引得围观者哄堂大笑、纷纷躲避……
杀年猪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在大集体时,生产队有专门的饲养员,每年都养几头猪,专供过年时宰杀。每个生产队会按人口多少(事先还会征求农户意见,掌握真正的需求量)来确定杀几头猪,然后按每户人头来进行分配。记得一般一人分得1-2斤肉。即便这样,还是有一些缺粮户、困难户仍吃不起肉,无奈与不舍中,将指标给了那些余粮户或家里条件稍好的农户。
杀年猪是相当隆重的,生产队会专门安排几个年轻的壮劳力配合杀猪师傅。养了一年的肥猪,足有两三百斤,当几个壮汉将猪从圈里赶出来,再用绳子捆住其四肢时,猪似乎也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于是拼命地反抗、拼命地嚎叫。它的叫声会响彻整个村子,然而引来的并不是人们的同情和怜悯,而是围观者的开心和兴奋。现在想想,猪的命运真是悲哀,它至死都不会明白,天天喂它的人与最后杀它的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在我们村子里还流传着关于杀年猪的一件趣事。
经过几番挣扎,年猪终于被几个壮汉按到了提前准备好的门板上,随着杀猪师傅将一把长约尺许的刀子从猪的喉部捅进去,一股殷红的血水便喷涌而出,流入放了雪白盐巴的脸盆里,瞬间,猪乱踢乱蹬的四肢慢慢停了下来。然后是杀猪师傅从它的一只脚部割开一个口子,自己先用嘴吹上几口气,让腿部慢慢鼓胀起来,接着用打气筒开始用力地向里面打气,直到气体充满了整个猪身。尔后,那几个壮汉再合力将它放入盛满了滚烫开水的大锅或木盆里,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俗语大概即源于此。稍许,杀猪师傅开始用一块专用的粗糙石头,在猪的身上用力摩擦,于是猪毛便开始脱落,随之露出雪白的猪皮。大约半个小时后,褪了毛的猪又被几个壮汉在杀猪师傅的指导下,用一根铁钩勾挂住后臀,倒挂于树上。这时杀猪师傅开始换一把小而利的刀,将猪的腹部划开,取出内脏。小孩子们最关心的是猪的尿泡,那是我们小时候难得的玩具。当杀猪师傅把那个东西取出来后,我们一群小孩便拼命地上前去抢,多数孩子的努力是徒劳的,只有大孩子或个子高者有可能得到。
待猪的内脏完全取出来后,生产队会计就按花名册点名开始分肉了。每喊一户,杀猪师傅会问一下要肥的还是瘦的。那时候割肉与现在相反,因缺少油水,不肥不要,如果谁被分到了瘦肉,就会觉得晦气、不吉利。
整个杀猪、分肉的过程虽然简单,但这是一个村子里一年中的一件大事、喜事,是最热闹、最开心,也是过年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对联与年画
贴对联与贴年画是最有年味的活动。腊月三十儿的上午,家家户户都有一件事是雷打不动要做的,那就是贴对联、贴年画。按我老家的风俗,对联必须在中午十二点之前贴好,据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贴了对联,即便欠有外债,债主也不能再来讨账,因为穷人也要过年。
从我记事起,我们家每年贴对联都是由二叔和我来共同完成的。二叔是教师,有文化,毛笔字好,他负责写,我给他裁纸、刷浆糊当下手。在贴对联之前,还有一项颇为重要的活动,就是贴年画。尽管那时家里经济很拮据,但是每到过年我都会嚷着要父亲和二叔上街买些年画回来。那花花绿绿的年画,是我童年时对新年最美好的期盼。印象中年画多是四色屏和样板戏一类,当时我最喜欢的是《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红灯记》等的彩色剧照。阿庆嫂左右逢源、智斗日伪,“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的机智与灵活;杨子荣打虎上山、深入虎穴、单刀赴会百鸡宴的足智与多谋;洪常青大榕树下面对熊熊烈火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英勇与壮烈;李玉和手戴镣铐、慷慨赴死,“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的豪迈与气魄……这些英雄的高大伟岸形象,深深地刻入了我的脑海,而且在我幼小的心里埋下了崇尚英雄的种子。现在过年,人们早已不再贴年画了,可在那物质与精神生活都短缺贫乏的年代,红彤彤的对联和一张张年画烘托出了浓浓的年味,承载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期许。
岁月如歌,年华似水。如今过年与儿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丰富的物质与精神生活让人眼花缭乱。在快节奏生活的当下,人们早已不再满足于昔日的过年方式,在赓续传统习俗的同时,开始尝试新的过年模式,或旅游、或订个酒店到外边吃团年饭。人们也不再只追求物质上的“年”,更注重精神上的“年”,辛苦忙碌了一年,总算得闲停下脚步,或到图书馆读书充电,或与家人、朋友聚会叙旧,或参加一些线上线下的培训,抑或到健身房去流流汗……千里奔赴、风雨无阻、亲人团聚的意义更不在于吃什么喝什么,而是享受那份无价的亲情。尤其是近年来在乡村振兴中热火起来的民风民俗、地域文化得以被充分的挖掘和保护,舞狮子、踩高跷、扭秧歌、唱大戏、文体比赛、非遗展示等轮番上阵,令人目不暇接。这些传统与现代融合的“年”味儿,让人们在回味往昔、品咂乡愁的同时,更感受到了时代的进步和科技带来的别样“年”趣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