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绣：袁耀《扬州四景图》(局部)
■孙卫华
李斗在他的《扬州画舫录》中云：“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亭胜，三者鼎峙，不可轩轾”；诗人汪坤亦诗赞道：“绿杨城郭比西湖，自古繁华入画图”。扬州之美美在园林，且各有特色、各有其美，“湖堤杨柳醉春风”“二十四桥明月夜”“细盐堆就成白塔”，一步一景，一景一事，虽历百年沧桑变迁，但目光所及，时光清浅，美景依旧。面对如斯美景，怎不令人陶醉？两百年前的清代著名界画大家袁耀用画笔记录下的《扬州四景》则是众多丹青高手画扬州之作中的经典。
所谓界画，是中国画中的一个画科，以描绘建筑、舟车、器物为主，因为作画时需要借助界尺辅助打线而得名。自古，对“界画”一科，贬多褒少，但这并不影响界画本身的影响力。袁耀，字昭道，工山水、人物、界画，界画大家袁江之从子（亦有叔侄说、师徒说）。画风沿袭袁江而略有创新，曾创作了多幅以扬州为题材的界画作品，充分展现了扬州城当时的城市风貌，颇为值得研究。其中《扬州四景》即为代表之作。
一、《扬州四景》，界画大家袁耀笔下的扬州风景经典之作
古城扬州以园亭胜，以造屋之功名，在清代《扬州画舫录》中，就记载了乾隆乙酉年前后扬州以二十景为著名，后又增四景，合称“二十四景”。其成景时间为乾隆乙酉年也就是1765年。而袁耀的《扬州四景》作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相信经过十多年的打造，彼时二十四景应该已经日渐成熟并已产生一定的影响力。
《扬州四景》分别以“春台明月”“平流涌瀑”“万松叠翠”“平岗艳雪”为题，描绘了扬州蜀冈瘦西湖一带的四个美景名胜。除“平流涌瀑”不属于“二十四景”外，其余均为“二十四景”之一。关于平流涌瀑，在《扬州画舫录》中以“平泉涌瀑”来命名，卷十五《冈西录》中提到：“平泉涌瀑之水，即金匮山水，由二十四桥而来者也。”而在《平山堂图志》《江南名胜百图》中，此景点则均以“平流涌瀑”命名，具体是位于熙春台右侧点。在乾隆《南巡盛典》中《江南名胜百图》，同样以该四景入画，可见此景同样有着较高的人气。
在《扬州画舫录》中关于“熙春台”“万松叠翠”“平岗艳雪”三个景点都有详细描述，不再一一赘述。通过文字对比袁耀的画面，会发现，在袁耀的作品中，这些景色似乎具有了仙气，建筑的精致化也得到了较高程度的体现。对比乾隆《南巡盛典》中《江南名胜百图》中关于四景的画面，私以为袁耀作品在布局构图、色彩、观测点把握以及作品意境营造等方面都略胜一筹。
以大众所熟知的“春台明月”来说，在《扬州画舫录》中是这样描述的：“熙春台在新河曲处，与莲花桥相对，白石为砌，围以石栏，中为露台。第一层横可跃马，纵可方轨，分中左右三阶皆墄。第二层建方阁，上下三层。下一层额曰‘熙春台’……柱壁屏幛，皆画云气，飞甍反宇，五色填漆，上覆五色琉璃瓦，两翼复道阁梯，皆螺丝转。左通圆亭重屋，右通露台，一片金碧，照耀水中，如昆仑山五色云气变成五色流水，令人目迷神恍，应接不暇。”姑且不论建筑的构造，仅“一片金碧，照耀水中”，就让人产生无限遐想。
观袁耀的“春台明月”作品，可以看到在整个建筑相关的布局与色彩方面和描述吻合度非常高。而在意境的营造方面，一轮圆月的映照之下，微风拂柳，熙春台的光辉将整个作品的画面在做了一个提亮的同时也增加了画面的美感。远处，几株树木影影绰绰，虚实对比之间将画面推向纵深；近处，几只游船漂在水面。游船之上，或坐或站着不同的人物形象，将画面变得充实有趣，实现了动静结合，让人不由想象起夜游瘦西湖时的雅致场景。在此幅画面中，虽然以建筑为主旨，但在作品的整体布局上，通过假山石、树木、游船、人物等多元化的表现方式，让景与建筑融为一体，互为提升。
此《扬州四景》之描绘，相较于传统界画以建筑为核心的特点，更注重于场景的意境营造上，如“万松叠翠”中，仅在前景铺以一亭，在桃红柳绿、游船如织的引推下的层层松林，则错落延展至山巅，让人的视觉第一时间被牵引至远景处，看到的正是那昂然傲立的松翠。而在“平岗艳雪”中，根据名字推断，似为冬天的雪景，实则不然，画面中展示的是朵朵梅花盛开的场景。在《扬州画舫录》中关于“平岗艳雪”，明确提及，因梅花盛开之故，才有“艳雪”美名。此四幅作品明显可见非同一时期的场景，可见画家一定是以写生为基础，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方能展现如斯美好画面。而当这样美好的画面，遇到以“飘逸传神”著称的扬州刺绣工艺，又会展现出什么样的姿彩呢？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吴晓平给出了答案。
二、以针代笔，传统界画被现代“扬州工”赋以新的生命色彩
在扬州486非遗集聚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吴晓平刺绣工作室，以袁耀《扬州四景》为蓝本的四幅刺绣作品被挂在了显著的位置，让人不由自主驻足细赏。这件袁耀《扬州四景》刺绣作品，吴大师于2020年开始创作，历经两年多的时间，也是吴大师引以为傲的一件代表作。
对于袁耀的界画作品，吴大师似乎有着格外的偏爱。早在2005年起，她就开始以袁耀画作为原稿进行刺绣作品的创作。
第一件作品就是袁耀的代表作《九成宫图》，采用的是双面绣工艺，作品长323cm，高208cm，历经近三年时间才创作完成。由于作品中楼阁占比较多，中间更是以一座极为光彩夺目的楼阁占据画面，两边及远山处则隐现于山水之中，色彩极为丰富多样，创作难度极大。为了表现出建筑物的飞檐翘角、山石巍峨挺秀、古树苍劲，吴晓平选用了近三百种线色，采用了近二十种不同的针法，将山石转折变化、灌木层次分明，景物繁而不乱以及作品虚无缥缈的虚幻感觉呈现出来，充分体现了“扬绣”的平、整、光、齐的艺术风格。作品色彩艳而不俗、层次分明，成为近些年来扬州仿古山水双面绣经典之作。
双面绣地屏《蓬莱仙境图》作品，高196cm、宽136cm，以袁耀的同名作品为原稿，创作时间历时近二年。其中近景的山石及松树采用相对较粗的四丝绣线（一根丝线的四分之一），远景的波涛水浪，采用游丝（一根丝线的十六分之一到四十八分之一）绣制，表现了练瀑如飞的虚幻艺术效果。双面绣《海峤春华图》，作品高165厘米，圆直径110厘米。为了精确展示作品中亭台楼阁的色彩，吴大师对每一根丝线的选用都要求精益求精、严谨准确，力争充分展示原作色彩艳而不俗的艺术特点。远景波涛水浪，是整个画面最精致也是创作最关键的部分，吴大师试创了“滚游针”和“虚散套”相结合的针法，把渐虚渐远的画意表现得淋漓尽致。所绣波涛丝路柔顺，配上做工精致的红木框架，和谐统一。该作品获得2007“百花杯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金奖。
为何偏爱袁耀的作品？吴大师说，袁耀的作品色彩丰富，结构严谨，对刺绣工艺来说，难度极大，但也很能表现扬州刺绣的艺术风格。和原画作的创作一样，由于尺幅以及色彩搭配等原因，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动辄需要几年的时间，极为考验绣制者的耐心与细心。
诚然如此，因为创作难度极大，故而极少人选择以其作为题材进行工艺创作，而一旦创作，则几乎必为精品。2005年，扬州漆艺大师谢世强、曹启彦等人以袁耀的《春江瀛洲图》为原稿创作的点螺卷轴画，在解决了底坯材料的应用、贝壳料的软化、漆面柔软等三大难题后，将彩螺料点植在特殊的坯胎上，经三十多次的髹漆、抛磨后，其鉴人的漆面、舒卷、闭合之柔软程度不仅成为漆艺史上的又一重大突破，精细的点螺工艺所表现出来的楼阁效果也成为袁耀界画艺术的又一次高端展示。画作中的亭台楼阁在点螺工艺天然的五光十色映照下，显得更加具有仙气。该作品于2005年荣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特等奖。
如果说袁江袁耀的画作代表着扬州界画的兴盛，而随着二人的离世，扬州界画也因诸多原因，虽有传承，但却再难重现二袁的辉煌。值得欣慰的是，在我们感叹界画艺术的走向时，它正在以不同的方式被创作，被赋予了新的生命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