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奋强
87版电视剧《红楼梦》深入人心，剧中塑造了很多鲜活的人物。昨天下午，“贾宝玉”的扮演者欧阳奋强登临扬州讲坛，以《坚定文化自信，致敬经典，走进名著》为题，分享了87版电视剧《红楼梦》的幕后故事。本报今辑录讲座录音,以飨读者。
王扶林是位业余导演
电视剧《红楼梦》1987年一经播出，收视率达97%，可谓是家喻户晓。至今已有37年了，前前后后播出了2000多次，影响了几代观众。这部电视剧在中国电视剧发展史上，是一种神奇的文化现象，很多观众因为看电视剧重新去读原著。《红楼梦》进入高考选题，很多老师讲《红楼梦》时，经常播放87版的电视剧片段。很多观众问我，这部电视剧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现象？它是在什么社会历史背景下产生的？
改革开放后，我们看到了很多外国的文艺作品。我们之前不知道什么叫做电视剧，后来看到一部美国电视剧，叫做《大西洋底来的人》，非常好看，我家里当时没有电视机，一个叔叔把电视机放在大院里，我们拿着凳子去占位置。后来又有《加里森敢死队》《排球女将》《血疑》，我们认识了三浦友和等明星。那时候，我们没有专业的电视剧创作团队，很多电影人开始谋划中国的电视剧，开始是短的电视剧，在上世纪70年代末，就出现了短电视剧，张铁林演过《有一个青年》，当时更多是专业电影人来拍的。那个年代，很多电影人从骨子里看不上电视剧，觉得拍出来的东西粗制滥造。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国成立了电视剧艺术团，其中有位团员叫王扶林。他实际上是一位业余导演，没有经过专业培训，正好上海戏剧专科学校招收演员，他报考成功了。毕业后，被调到北京电视台，做文艺节目的转播导演，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做文艺演出的切换。电视剧也是文艺节目的近亲，这批文艺导演后来转行，进入电视剧的领域。
王扶林虽然是业余出身，却成了一位伟大的电视剧导演，他执导过《红楼梦》《三国演义》。还有我国第一部电视剧《一口菜饼子》，以及《敌营十八年》《赤橙黄绿青蓝紫》《彩云飞》这些电视剧，都是王扶林导演的，他为我国电视剧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
启用业余拍摄团队
中国电视剧艺术团到英国访问时，英国的电视人在做什么？英国用电视剧来表现名著，让更多人了解自己国家的文化，比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等，这对王扶林有启发。回国后，王扶林就把自己所思所想告诉领导，国外能拍电视剧传播名著，中国也有名著，《红楼梦》最适合拍电视剧了。他一开始觉得很容易，找个园子，找些演员就能拍起来了，相较而言，《三国演义》《水浒传》都是“爷们戏”，《西游记》难度太大。
等到《敌营十八年》拍完了，领导告诉他，中央电视台决定要拍四大名著，首先就是《西游记》和《红楼梦》，分别交给杨洁和王扶林。
王扶林当时又惊又喜，惊是意外，喜是荣幸。接到任务后，王扶林用了一年时间研读《红楼梦》。他有个外号叫做“王大胆”，他夫人导演过广播剧《红楼梦》，他通过夫人介绍的红学专家进入红学界，到处拜访红学专家，思考怎么拍《红楼梦》。
王扶林还启用业余的拍摄团队，没有拍过电视剧的，主要是没钱请专业团队。怎么拍电视剧，大家都在模仿，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美学理念。
甘肃歌舞剧院的化妆师杨树云，他之前没有做过电视剧，但是做过舞剧《丝路花雨》，王扶林就把他请来北京负责《红楼梦》的化妆。如今杨树云已经是国内化妆界的大师了。
还有《红楼梦》的服装设计，都是30多年前设计的服装，现在看来也是符合人物性格的。服装设计师史延芹，她当时背着设计图，自己坐火车从济南到北京。她不知道剧组在哪里，花了两三天时间才找到王扶林所住的筒子楼。王扶林一看她的设计图觉得这是个人才，她有想法，很积极，就问她能不能做服装保管员，因为剧组当时已经有服装团队了，史延芹一口答应下来。
《红楼梦》是在苏州甪直镇开拍的，拍的是贾雨村的戏。史延芹负责群众演员的服装，但是片子一剪出来，她设计的服装搭配，比主角的服装还要好。后来，王扶林干脆换掉了设计师，决定起用史延芹。王扶林找到她谈话，史延芹觉得是天下掉馅饼，当时说没有设计费。史延芹说，只要让她做《红楼梦》的服装设计师，不要钱都做。王熙凤的200多套衣服，林黛玉的100多套衣服，贾宝玉的70多套衣服，她亲自去苏州服装厂挑选布料、监督生产。后来她也是声名鹊起，现在已经70多岁了，还在创作。
王扶林选演员胆子很大
王扶林选演员，胆子也大。不懂《红楼梦》没关系，可以办班学习，首先要像《红楼梦》的人物，要像小说中的人物。这个想法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但他就这么干了。王扶林申请了10万元经费，在圆明园办学习班，很多都是业余的，演妙玉的是皮鞋厂里做皮鞋的，演元春的是南京新街口的售货员，因为她们像。
从影视剧上看，贾宝玉大多是女演员演的，徐玉兰、林青霞都演过贾宝玉，大家心目中觉得女孩子演贾宝玉是合适的，比较有胭脂气。香港拍过一部电视剧《红楼梦》，男生演的贾宝玉，收视率很低。
但是王扶林认为，贾宝玉就是男孩子，面带脂粉气的男孩子，这版电视剧必须由男孩子来演。这个想法遭到很多红学专家的反对。有专家甚至说，能演贾宝玉的男孩子还没有出生。
王扶林在全国各地打广告，他心目中的贾宝玉要有一定的表演经验，要是娃娃脸，身高168厘米。当时我就在峨眉电影制片厂做演员，我也看到广告了，但是不敢去应聘，觉得《红楼梦》太伟大了，能去剧组演个茗烟这样的角色就很不错了。
到了《红楼梦》第二期学习班快要结束时，贾宝玉的演员还是找不到，几组选角团队再去全国各地寻找，后来有人推荐了我。王扶林正好在成都，就找到我家，我当时不在，他就留了一张纸条。回家之后，我还在想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了，就准备睡了。结果我爸一定让我去，晚上十点，我到了王扶林所住的宾馆。闲聊中，王扶林说在北京的一家公园要试一批“贾宝玉”，让我参加。
当时我正在拍戏，没有时间，当时坐火车到北京要好几天。王扶林说，“你坐飞机来”。我没有坐过飞机，很开心，提前三天去了北京。到了面试那天，我穿着背心短裤拖鞋就上去试镜了。
回到成都，我就去山里拍戏了，那时候没有电话，几天后回到家，看到门口站着十几位媒体记者，说祝贺我，成功入选“贾宝玉”了。第二天，我到了团里，团长赶紧让我去北京报到。
贾宝玉是“玩”出来的
我是怎么塑造贾宝玉的呢？我是“玩”出来的。
我到剧组时，第一期学习班已经结束了，第二期也快结束了。我就自己读《红楼梦》，剧组都已经开拍了，大家都很熟悉，我才刚刚进组，就受到了陈晓旭的“无情打击”。我那天进组，在长廊里看到一位长发飘飘的女孩向我走来，我就觉得这是书中的林黛玉。我向她问好，她就冷冷看了我一眼。晚上吃饭，我声音大，陈晓旭又冷冷地说：“你怎么吃饭声音这么大？”陈晓旭后来说，她们看到我时，觉得大失所望，像个愣头青一样，哪像贾宝玉呀。
那时候我的确很没有自信，我看了四遍《红楼梦》，还是看不懂。王扶林后来让我别再看了，还说我整天背着手走路，像个老干部，哪里像活泼的贾宝玉。于是让我整天玩，让我捉弄人。后来剧组的很多人都被我捉弄过，我连“贾母”都敢捉弄。“贾母”去打饭时，我就溜到“贾母”的房间，把她的床板弄歪了，结果“贾母”摔到了地上。“贾母”去王扶林那里告状，结果王扶林大笑还说“整得好”。
这就是让我放松，让我整个人放松下来。看书看得太多，反而发挥不出来，王导是这样让我走进《红楼梦》的。那时候岁数小，那一批演员都纯情、干净，书中的人物就是没有被世俗影响的，这就是一种青春的感觉，我们才能演绎出那些人物。
回头看是有遗憾的
现在回头看，其实我塑造的人物还是肤浅的。
我个人认为，真正理解人物的是陈晓旭，她是为林黛玉而生、而活、而去的，她是真正懂林黛玉的。开拍之前，她给王扶林写过信，信中解读了林黛玉，水平很高，她对林黛玉的理解是非常深刻的。
电视剧播出之后，专家打分最高的是邓婕演的王熙凤，她的个人奖项拿得很多。贾宝玉呢？大家说很像，形似，但离神似还差了点，对于《红楼梦》的理解还不够。
《红楼梦》这本书不是用来读的，而是用来品的，每次读《红楼梦》都有不同的感悟，我现在觉得当时很多地方都没有演到位。过了很多年，我有次到了山西《西厢记》的发源地，我才明白，曹雪芹为什么用《西厢记》作为宝黛之间的情感纽带。本来《西厢记》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张生和莺莺是自由恋爱，在当时是不被允许的，而这符合宝黛之间的思想，他们心灵的沟通。我很遗憾啊，我到现在才明白。
我挨过导演的骂，就是在潇湘馆里跟林黛玉说耗子精的故事，我当时没有认真背台词，场记给我递台词，递一句说一句。导演立刻喊停，说我在背书，而不是在吸引林妹妹，一定要绘声绘色，而不是慢吞吞读词。结果，全剧组都在等我背词，等我背好了再拍。当时我演的时候，也没有理解。现在我再想，贾宝玉用耗子比喻林黛玉，林黛玉为什么不生气？红学专家说，耗子在古代是夜间的保护神，还是十二生肖的老大，所以林黛玉不可能生气。这些都是多年之后回顾《红楼梦》才能发现的意味。
王扶林至今不认为87版《红楼梦》是经典，他认为电视剧永远没有超过小说，他当时只想拍摄一部通俗版的连环画，让人感兴趣了，再去读《红楼梦》。他的目的达到了，电视剧播出后，所有书店的《红楼梦》被一抢而空。
《红楼梦》是魔幻现实主义，比如小说里贾宝玉第一次见林黛玉，就说“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的”，书里写得很清楚，是在仙境里的故事。但是光看电视剧，就有些看不明白。还有王扶林没有拍太虚幻境，这个章节太重要了，但是没有拍出来。其实没有大观园，这是曹雪芹想象出来的。
当时拍摄条件虽然不好，但演员们兢兢业业，为观众们奉献了一部非常优秀的作品，值得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