嵛峰守拙
文/刘翼平
“文冠嵛峰岭；惠深楠木潭。”在道县楼田周敦颐故居的石门槛上，嵌刻着这样的大门门联。这应该是后人重修故居时的撰联。我未考证楠木潭在何处，只知道嵛峰岭应是古永州的代名词。嵛峰岭在古永州府城南十五千米处，从新华字典上查“嵛”字，解释为：山名。看来这个“嵛”字是为永州的嵛峰岭而造的了。嵛峰是一座孑然而立、高不过五百米的孤峰，它屹立在湘江上游——潇水生成的“太极湾”中，犹如太极八卦图的法眼一样引人注目，吸人眼球。有人看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可嵛峰岭无论你是横看竖看、远观近视，它总是像汉字的“俞”字，山如字形，字随山形。好一个大写的“俞”，好一座独傲的嵛峰！
其实，周敦颐就像这座家乡的名山——嵛峰，特立独行，孤傲屹立。从虔州平调永州，是家乡的山水塑造了他的性格，是他的品性丰富了家乡的山水，在家乡永州，周敦颐完美地塑造了自己廉洁正直的为官形象。
一段拙情：近乡情怯怯
大火问责。宋人喜欢狂欢，最盛大、最隆重、最热闹的狂欢节就是元宵节。赵宋立国后，宋太祖于乾德五年（967）正月下诏：“上元张灯旧止三夜。今朝廷无事，区宇乂安，方当年谷之丰登，宜纵士民之行乐。其令开封府更放十七、十八两夜灯。后遂为例。”将元宵放灯由唐代三天延长至五天。元宵每夕入夜，开封城各种花灯争奇斗巧。宫廷里的花灯“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民间也是“家家灯火，处处管弦”。恰如辛弃疾在《青玉案·元夕》中所形容：“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如此狂欢，最容易发生的意外便是火灾、儿童走失、治安案件和刑事犯罪。正月天干物燥，千家万户燃烛点灯、燃放烟花，一不小心便酿火灾。诗人陈著写有《元宵》一诗：“火是人生日用资，难凭回禄做儿嬉。千灯照夜成何事，一点疏防万屋危。”这便是当时的一首消防教育诗。
就是在这样一个狂欢的朝代，这样一个狂欢的时节，一场大火在赣州城燃起，顷刻间，千余间民房变为灰烬，化为乌有。宋治平元年（1064）冬，赵抃提升，虔州知州暂缺，周敦颐以通判名义主持全州工作，正待举荐升任知州。此时的他责任在肩，心系全州，春节前后，都下到各县巡查工作，调研考察。没想到州府大本营“后院起火”，将他升职的希望一并烧毁殆尽。
宋王朝是世界上最早建立专业化公共消防队的国家。城市中设基层行政单位叫“厢”，主要职责便是防盗与防火。民间也设立街道防火组织，叫“水铺”“冷铺”“义社”。同时国家在大中城市建立了职业化的城市消防机构，叫作“潜火队”“火隅”，列入军队编制。潜火兵以灭火为职业，就是今天的消防兵。中央和地方的行政长官负有防火职责，称为“火政”。一旦发生重大、特大火灾事故，朝廷要追究地方行政长官的责任。
闻报州府火讯，周敦颐心如火焚，疾迅赶回虔州安置灾民。面对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灾民，周敦颐深深自责；面对朝廷的词责降罪，周敦颐毫不申辩。在自己的官位升迁和百姓的重大灾情之间，周敦颐选择了后者，全力安置灾民，任凭朝廷发落。正因如此，虔州百姓谅解了他，没有因大火失职而将他排出“宋代四贤”之列，朝廷也原谅了他，没有因重特大事故而治罪于他，由于赵抃、宰相韩琦等人奏明实情，极力辩护，使他免于革职处理，平移到比虔州小一点的永州担任通判。
辗转归乡。治平二年（1065）三月初，周敦颐移交完工作，告别同僚和虔州乡亲，携带妻子和两个儿子以及一直跟在身边的侄辈周通，满心惆怅地离开了自己最感快意和幸福的虔州。矛盾、复杂、无奈，一步一回头，难舍又难分。走到与洪州分界处，洪州知府程师孟飞马前来送行。周敦颐在合州任判官时，程师孟也在四川为官，十分钦佩周敦颐的人品，两人结下深厚友谊。
听到周敦颐大火问责和移调永州一事后，特地赶来安慰。希望他不要将问责平移二事过多放在心上，要树立信心和勇气，到自己家乡永州再立新功。两人一路前行，到洪州（南昌）与江州（九江）分界处，程师孟写下《送虔州通判周茂叔对移永州》：
移官远过耒阳西，好景重重合尽题。
永水自然胜赣水，浯溪应不让濂溪。
沙头候吏瞻旗角，境上乡人待马蹄。
曾是忠贤流落处，至今兰芷尚萋萋。
多少宽慰，多少期待，知心相交，肺腑之言！
洪州一别，周敦颐一家并未折而向西，往衡阳到永州，而是继续向北，到达九江，并在庐山莲花峰下濂溪书堂一住八九个月，一直到第二年春节前绕道武汉，元宵后从水路溯长江、湘江而上到达永州。
古时赴任，由于地处偏远，交通工具落后，长达三四个月是正常现象，唐时柳宗元从长安贬谪永州任司马，路上行期达三个多月。周敦颐若从虔州出发，经郴州到永州，至多一个月。可他偏偏舍近求远，背永州北上，这肯定是一次诚心的拖延与等待。过往以来，周敦颐已经是一位很有声誉的官员和很有名望的学者，正属于呼声看涨、蒸蒸日上的晋升期。在虔州近五年的快意工作，更使他信心百倍、朝气蓬勃、踌躇满志。哪知一场大火使他从希望的高峰跌落到失望的谷底，打击太大，一时让他心灰意冷。人生的第一场失意，周敦颐有些招架不住，好在有惊无险，自己还没有失去已得到的利益。
一年多时间在赴任途中，确实太长，可这一年多有一年多的故事，它让迷茫失意中的周敦颐走向坚定、走向成熟。对一代圣人的塑造而言，这一年并不长，这一年是必须要经历的。
这一年让周敦颐调整了思想和心态。从虔州到江州，好友相送，老友相聚，高僧畅游，让周敦颐失落的心平静轻松了下来。与程师孟分别后，三月十二日，一家子到达江州（九江），并在江州驿馆暂住。一路劳顿，稍作休息，还得会会老友。
第二天，宋复古来访，极尽宽慰，周敦颐的心情好了许多。第三天，两人上庐山大林寺游览，寺里住持佛印与宋复古相熟，佛印长于写诗，佛学功底颇深。三人从午斋到深夜，游览、品茶、畅谈，从山林风景到唐诗宋词再到佛家经典，快乐雅致。自虔州大火后，周敦颐迎来了自己最轻松快乐的一天，深夜诗兴大发，记录下了这一天的心情：
治平乙巳暮春十四日同宋复古游山巅至大林寺书四十字：
三月山方暖，林花互照明。
路盘层顶上，人在半空行。
水色云含白，禽声谷应清。
天风拂襟袂，缥缈觉身轻。
好一个“缥缈觉身轻”。让我们感谢庐山的风轻云白、鸟语花香，让一代圣人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
这一年让周敦颐找到了心灵的归宿。周敦颐这次来庐山已经是第二次。到虔州赴任时，也是一家子经过江州，好友潘兴嗣提前赶到江州驿馆与他相聚。陪同他一起游庐山，游三叠泉，观五老峰，并到东林寺拜访早已熟悉的常聪大师，彻夜长谈佛说精义。第二天下山时，来到一块芳草地，见这里地势开阔、前溪后山、风光秀丽，顿感风水宜居，便产生在这里卜居养老、隐居传道的想法。一打听地名，得知前方的山峰叫莲花峰，此地就叫莲花峰下，特别契合自己爱莲之心，当即便与潘兴嗣和周通商定，在莲花峰下建房筑居，年老后伴随莲花安度天颐。
对此清朝邓显鹤在《周子全书》卷首《周敦颐年谱》中记述如下：
道出江州，爱庐山之胜，有卜居之意，因筑书堂于其麓。堂前有溪，发源莲花峰下，流合湓浦。先生濯缨而乐之，遂寓名以濂，与其友潘兴嗣订异时溪上歌咏之约。
虔州大火，让周敦颐心情失落，同时感到前途波折，向道向佛之心日增，也坚定了周敦颐来莲花峰下定居的想法。上次是赴任路上，没有时间停下来建房，这次是卸官远调，有一段调整心态的时间，于是周敦颐选择北上，在庐山休养，主要是想利用这段时间将自己上次的梦想——濂溪书堂建好，让心灵找到寄居地、归宿点。
周敦颐的濂溪书堂建好了，一家人有了除楼田之外的第二故土，在这里静心地住上了八九个月。一些好友前来拜访和参观新居，时任江西转运使的李大临也亲临濂溪书堂，为周敦颐“淡泊名利，雅好山水”所羡慕，赋诗一首相赠：
濂溪谒周虞部
檐前翠霭逼庐山，门掩寒流尽日闲。
我亦忘机淡荣利，喜君高躅到松关。
这一年让周敦颐坚定了回家乡的信念。闲居濂溪书堂，周敦颐的心并没有闲下来。他一直在为去永州赴任的事纠结徘徊，他的内心是不愿意移判永州的。永州与道州相邻，汉代、隋代经唐初同属零陵郡，永州首府与自己家乡相距只有百多里，永州是自己半个故乡。移判永州一则担心自己虔州大火被问责一事被家乡父老冷嘲热讽，二则担心到家乡为官三亲六眷找自己办事谋利。因此，赴任一事一拖再拖巡，心里期望朝廷能将他改调其他地方任职。
迟迟不肯到任，朝廷几次催促，好友也在担心相劝。自己的内心和外因一直相互矛盾和冲突，最后，三大外力因素战胜了他的内心，促使他下定决心赴永州上任。一是同年十一月，朝廷祭天地于圜丘，周敦颐得到一次京官名号的升迁，由虞部员外郎升为比部员外郎，官至员外郎的第五等，面对朝廷的恩宠，他没有道理再拖延下去。二是恩人的苦心催促，赵抃为周敦颐久久不去上任深感担忧，从成都寄来书信和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苦心相劝。那首诗特别动人：
寄永倅周敦颐虞部
君去濂溪湖外行，倅藩仍喜便乡程。
九疑南向参空碧，二水秋临彻底清。
诗笔不闲真吏隐，讼庭无事洽民情。
霜鸿已到衡阳转，远绪凭谁数寄声。
三是亲人的鼓励。收到赵抃的信和诗，周敦颐动了启程赴任的心，他将濂溪书堂交由他人看管，一家人重新踏上赴任永州之路。赴任路上，他将自己和家人的近况写了一封长信告诉了妻兄蒲宗孟，十二月下旬绕道夏口（在今武汉），一家人在夏口过年，元宵后直奔永州而去。蒲宗孟直接将回信和诗寄往永州通判公署转周敦颐收，劝慰和鼓励他安心努力工作，并照顾好全家。治平三年（1066）二月上旬，周敦颐及一家人抵达永州，不久便收到了蒲宗孟的来信和十余首赋诗，诗中充满希望和期望之情。其中三首是这样写的：
岁除三十日，收得武昌书。一纸方寄远，数篇来起予。
潇湘流水阔，巫峡暮云疏。不得从容去，春风正月初。
想到零陵日，高歌足解颜。乡间接营道，风物近庐山。
万石今兴废，三亭谁往还。不知虔与永，二郡孰安闲。
地与江湖近，乡人慰久睽。重看斑竹泪，还听鹧鸪啼。
湘水晴波远，苍梧霁色低。不知春日静，何似在濂溪。
周敦颐手捧妻兄兼诤友的诗信，友情亲情扑面而来，既激动又感动，不觉已是热泪盈眶。走回官署，将信交与妻子一起阅读，然后满心欢喜，全身心投入到永州的工作之中。
一首拙诗：寄语言凿凿
周敦颐于天圣十年（1032）离开营道（道州）楼田故里，到回永州任通判，已经相隔三十四年。一到永州，楼田的父老乡亲都想前来看望。最先来看望的便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周砺的儿子仲章，他将老家的情况——告诉了周敦颐。哥哥已去世二十四年，侄儿仲章已结婚成家，楼田周家人丁兴旺，耕读传家。听了这些，周敦颐既有伤感，又有高兴，留侄儿多住了几天。意料中的是，与自己不愿移调永州的想法一样，侄儿仲章果然提出了叔叔现在官比知县大，家里堂兄堂弟都想请他出面，到官府谋个一官半职，图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让周敦颐为难了好几天，自己刚刚因虔州大火被朝廷问责，如果不是宰相和老上司等人全力相保，早已被革职处理。平移永州当通判，自己还负有监督考核其他官员的职责，若不以身作则、廉洁从政，再弄出点事来，对不起朝廷和保全自己的上司，也对不起列祖列宗和家乡父老。他做通了仲章的工作，赠送了一些银两布匹，并特地给叔侄兄弟们写了一首诗：
任所寄乡关故旧
老子生来骨性寒，宦情不改旧儒酸。
停杯厌饮香醪味，举箸常餐淡菜盘。
事冗不知精力倦，官清赢得梦魂安。
故人欲问吾何况，为道舂陵只一般。
都说是“诗言志”，好一个“官清赢得梦魂安”，随意间道出了为官之道的亘古规律，成为官场至理名言。为遵循这一为官信念，开句不凡，“老子”“骨寒”“儒酸”，多么个性极致的词语，将为官的规矩挺在前面，用不近人情的语言，拒亲友于千里之外。第二句风格一转，表明自己崇尚俭朴的生活，喜欢粗茶淡饭，过平淡的日子，将多年一贯的官场作风告诉大家。第三句又高扬个性，将自己的工作态度和为官原则表明清楚，要兢兢业业干事、清清白白做官。第四句调子一降，谦虚低调地表明自己很是一般，没有大家心中想象的那样神通广大，大家要靠自己努力，我帮不上什么忙。全诗言简意赅，其声凿凿，其语切切。看似不近人情，却又饱含真情。
与这首诗相比，周敦颐在永州期间写给亲人的两封信却是饱含私情旧谊，问寒问暖问平安，叙旧话新祝幸福。看起来真是公私分明。
第一封信是与二十六叔等手帖：
侄男敦实启：孟秋犹热，伏惟二十六叔、三十一叔、诸叔母、诸兄长尊体起居万福。
周兴来，知安乐，喜无尽。敦实守官于外，与新妇幸如常，不劳忧念。来春归乡，即遂拜侍。未闲，伏望顺时倍加保爱、不备。侄男敦实状。上二十六叔、三十一叔、诸叔母、诸兄长座前。七月六日夜。
诸弟、诸侄安乐。好将息！好将息！
第二封信是与仲章侄手帖：
仲章：夏热，计新妇男女安健。我此中与叔母、季老、通老、韩姐、善善以下并安。近递中，得先公加赠官诰，赠谏议大夫，家门幸事幸事。汝备酒果香茶，诣坟前告闻先公谏议也。未相见，千万好将息！不具。叔付仲章，六月十四日。
诸处书，立使周一父子送去。叔母、韩姐传语：汝与新妇侄儿侄女各计安好，将息！好将息！百一、百二附兄嫂起居之间，善善与新妇安安。汝切不得来！汝切不得来！周三翁夫妻安否？周一父子看守坟茔小心否？周幼二安否？如何也？
第一封信是回永州当年（1066）的七月初所写，周敦颐家的老仆人、周通的父亲周兴来永州看望儿子和他一家。这次探望相聚虽只有几天，但周敦颐将今后远离家乡，到庐山定居终老，故就请周兴终身为先父守墓一事与周兴做了前期商定。初六日，周兴返回时写下家书，告知二十六叔等人，自己将于“来春归乡，即遂拜侍”。第二年阳春三月，周敦颐率夫人蒲氏、儿子寿和焘及周通回到阔别三十五年的楼田。主要的事情便是将自家的十余亩田地写契约交与周兴，以了结祖坟看护和周兴养老之责，同时也替跟随自己二十多年的周通完成赡养父亲的责任。
第二封信是1067年六月，朝廷追赠其父为谏议大夫时所写的家书。这是继1063年四月追赠其父为虞部郎中后的第二次追赠，是周家幸事。为此，他兴奋至极，写信给侄儿仲章，要他到父亲坟前祭拜告慰，并一一给家人问好。第一次追赠时恩荫长子寿为太庙斋郎，第二次追赠又恩荫次子焘为太庙斋郎。这就是宋代给读书致仕的知识分子的读书红利和政治福利。
一篇拙赋：明志心耿耿
大智慧者，必定黑白分明、是非分明、思想坚定、旗帜鲜明。周敦颐虽然官不显赫，没能在国家大事的大是大非面前展露风采、留下典范，但他在基层工作和日常生活的处事立言方面，却是爱憎分明、原则笃定。这些平凡事中的不平凡，为世间平凡人留下做官与为人的典范，这就是圣人的普遍特征和普世价值。
周敦颐性格中的“倔”是十分明显的，从分宁断案到南安罢官，从合州被小人诬陷而不争到虔州大火被问责而不辩，这些事都表现了他的“倔脾气”。回到家乡任职，一首拙诗将想求他办事谋利的人得罪殆尽，不少人说他太愚笨，“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当官不为己牟利，回家探亲无人问”，甚至连他卖田卖地，卜居外地，终老他乡，都说成是忘本卖祖宗的事。加之身为一州通判，处理公务和查办案件，不听招呼，不徇私情，不受贿赂，在官场上也得罪了一些小人，遭到非议。
周敦颐听到这些不理解、不满足的话以后，特别不高兴。为了表达自己的人生态度和处世哲学，在永州期间，他写了一篇政治宣言，干脆一倔到底。这就是只有65个字的著名短文《拙赋》：
或谓予曰：“人谓予拙？”予曰：“巧，窃所耻也。且患世多巧也。”喜而赋之曰：“巧者言，拙者默；巧者劳，拙者逸；巧者贼，拙者德；巧者凶，拙者吉。呜呼！天下拙，刑政彻。上安下顺，风清弊绝。”
多么言简意赅、落地有声的政治宣言，多么美丽明晰、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理想。“巧”者心术机巧，“拙”者道德纯一自守，周敦颐以“拙”自况，将“拙”提升为一种政治理念，希望将其推行天下，以达到“上安下顺，风清弊绝”的清明政治局面。
周敦颐写就此文后，很觉痛快，便想起在合州的好友何平仲，将文章寄给了他，想听听别人的意见。何平仲与他政见比较一致，收到信后，如获至宝，立即回诗一首：
题茂叔《拙赋》
伪者劳其心，关机有时阙。
诚者任其真，安知拙为拙。
舍伪以存诚，何须俟词说。
何平仲十分赞同周敦颐的拙政思想，并且用周敦颐“诚为本”的思想加以解读，可见拙政思想为当时官场所推崇和认可，亦可见两人心心相印。
永州官场和永州人对《拙赋》一文极为尊重，后人因《拙赋》而兴建“拙堂”，发扬其“守拙”的为政作风。弘治《永州府志》卷二载：“拙堂，宋零陵丞曾迪所建，以濂溪先生倅是邦，尝作《拙赋》，故名。”曾迪还请求自己叔父曾幾为之作《拙堂记》。曾幾说：周敦颐守拙，二程宗之，名卿大夫推崇之，皆因其明大道，曾迪由拙以入于道，可谓有志。后来胡寅任永州知州时，改“拙堂”为“康功堂”，并赋诗《题永倅厅康功堂》，有“政拙催科永陵守”“仓廪虽空闾里有”“千古濂溪周别驾”之句，称赞周敦颐的拙政，谓其“守拙”作风可永垂千古。光绪十三年（1887），黔中人张铭出任道州知州，与周敦颐后裔周文举同游月岩，见崖壁小洞之内有天然形成的石榻，便题刻“拙榻”，以表达对周敦颐的景仰之情。
在零陵古城，在潇湘二水汇合的蘋岛上游三千米的湘水“猴滩”大夫庙村，有巨石临江，似鬼斧神工。巨石中有一个三角形的岩洞，高约4米，宽约3米，洞内布满石刻，年代自明正德年间至清代光绪以后。岩洞石顶的下方隐约可见一米见方的“拙岩”二字。洞内石刻清晰可见该村明代进士沈良臣于正德七年（1512）所题《拙岩成偶书诗》：
开辟乾坤古，清幽绝世尘。
坐疑身在梦，景逼可通神。
九夏凉无暑，三冬暖若春。
华阳茅洞主，相与结芳邻。
尺幅最高的题刻是清同治庚午年（1870）周子后裔周崇傅任蘋州书院山长所写《周子岩等同游拙岩题记》。拙岩名“拙”、书“拙”、题“拙”，周子为政为人之“拙”风，在家乡永州万古流芳。
一串真迹：金石声琅琅
周敦颐一生留下的金石资料不多，目前发现有题名15处，在家乡永州就占了8处。这8处题名年月日俱在，见到它们，犹如见到千年前的当日，周子的行踪和身影历历在目，见到他的亲笔字迹犹如见到舍利子一样珍贵和亲切。
永州八处题名留存在朝阳岩、淡岩、华严岩、含晖岩、九龙岩五地。
朝阳岩在永州城内潇水东岸，为唐朝元结任道州刺史时发现并命名。周敦颐在这里的题名最长：
荆湖南路提点刑狱公事尚书职方郎中程濬治之，尚书虞部郎中知军州事鞠拯道济，尚书比部员外郎通判军州事周敦颐茂叔，治平三年十二月十二日，同游永州朝阳洞。
淡岩，又名澹岩、澹山岩，在永州城南三十里的澹山脚下，位于周敦颐从永州回道州的潇水之滨。这里有三处题名，一条是1066年：
尚书都官郎中、知军州事陈藻君章，尚书虞部员外郎、通判军州事周敦颐茂叔，郡从事项随持正，零陵令梁宏巨卿同游，治平三年四月六日题。
另两条为1067年：
比部员外郎通判永州军州事周敦颐茂叔，治平四年二月一日，沿牒归舂陵乡里展墓，三月十三日回至澹山岩，将家人辈偕游。侄立，男焘，侄孙蕃侍。
尚书比部郎中知军州事鞠拯道济，尚书比部员外郎通判军州事周敦颐茂叔，军事推官项随、前录事参军刘璞、零陵县令梁宏、司法参军李茂宗、县尉周均。治平四年三月十四日同游永州澹山岩。
华严岩在永州城内东山郡学后，题名时间在1067年：
荆湖南路转运判官沈绅公仪，尚书虞部郎中知军州事鞠拯道济，尚书比部员外郎通判军州事周敦颐茂叔，治平四年正月九日，同游永州华严岩。
含晖岩在周敦颐老家道州城南四里的上关乡白石岩，濒临潇水。有两条周子题名，都在1067年的同一天：
周敦颐、区有邻、蒋瓘、陈赓、欧阳丽，治平四年三月六日同游道州含晖洞。
周敦颐携二子寿、焘归舂陵展墓，三月六日，同乡人蒋璀、区有邻、欧阳丽、理掾陈赓同游含晖洞。治平四年。
九龙岩在永州市东安县城以北一百里，位于古时永州到邵阳的通道旁。周子1067年赴任时所题：
治平四年五月七日自永倅往权邵守，同家属游舂陵。周敦颐记。
这八条题名石刻就是周敦颐在永州生活和工作的大事记。在永州任通判的工作没有记载，但在题刻中却发现了他官位的三次升迁。他由“尚书虞部员外郎”升为“比部员外郎”“驾部员外郎”又由永州“通判军州事”调往邵阳“权知邵守”。由此可见，他在永州的工作一定是尽职尽责的，他的《拙赋》就是他在永州实施拙政的述职述廉工作报告。赵抃在《寄永州通判茂叔虞部》一诗中有“讼庭无事洽民情”句，吕公著推荐时有“几所莅临，皆有治声”句，看来他的“拙政”是卓有成效的。周敦颐离开永州后，继任者在通判厅刻《拙赋》一文于石，并建祠堂纪念，永州成为继合州后第二个为其建生祠的地方。更有甚者，在明末清初“削湖广填四川”的移民潮中，移民到四川、陕西的永州人不供奉其他神圣，而将濂溪祠或濂溪书院作为会馆，单单供奉濂溪周子，可见永州人是多么敬崇周子。
刘翼平，中国作协会员，文创二级，现任湖南省永州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