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新月异的互联网时代,你有多久没有提笔写信了呢?
那些沉淀在纸墨间的情谊和思念,也许是网络永远无法替代的,勾勒出了一个时代的回忆。
新年第一天,我们推荐一本近日出炉的温情脉脉的新书——《七地书:20世纪70-90年代社会变迁岁月中的青年学人家书》,作者黄健荣。该书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

黄健荣,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哲学博士,公共管理硕士,历史学学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政府决策能力与决策分析、公权力监督制约与政府问责、治道变革与公共政策分析、国家治理与政治文明等。
上世纪90年代,黄健荣曾在英国利物浦大学留学,获得公共管理硕士学位;后来又前往英国纽卡斯尔大学深造,获得哲学博士学位。

《七地书:20世纪70-90年代社会变迁岁月中的青年学人家书》以作者1975~1994年的人生经历为经,以柳江县(今广西柳州市柳江区)、柳州、桂林、武汉、北京、英国的利物浦和纽卡斯尔七地为纬,从现存20年间与其妻及其父的家书共计926封中遴选过半结集成书。
全书分为五部分,前四部分为与妻子七地之间的书信490封。信件记录两人同窗共事、爱恋波折、求学奋斗、暌违辗转、负笈英伦、异地相望与痛失慈父的往事。作者在这样的经历中从青涩学人成长为知名学者。
第五部分为作者父亲的78封家信,于殷殷庭训中可见父爱如山可感父爱如泉。
新书抢鲜读
《此心安处是吾乡》
摘自黄健荣《七地书》序言
书信者,乃是以文字传递信息表达情感之通讯载体。在前互联网时代,书信指向以纸质为主的一切非电子文本的书简。书信文本是一种重要的原初信息的记录和表达。展笺援笔之时,使人进入一个相对平静的时空维度,俾能沉淀和整理心情,梳理思绪,深化对问题的思考与判断,进而记述书信者所观察到的现象或形相,表达所思所想,申明意愿或倾诉情感。因此,书信所记录的信息历来受到研究者和读史者的重视。
《七地书》所编选的,是青年学人恋人夫妻之间的往来书简和父亲给儿子的家书。书信选辑从家书的界面记录书信人所观察和经历的数十年间国内外社会环境的变迁,国家政策和经济社会生活发生的变化,这些改变给家庭和个人生活与工作带来的各种影响,以及书信人对这些世事演变的认知、思考与感悟。因此,这些家书的内容,实际上是记载描述了在一个较长历史时段中变动不居的中国现实社会生活的一个微观切面。虽是些许雪泥鸿爪,却是不可多得的一幕幕历史原生态场景的生动记录。
从1970年代初到1990年代初,在中国发生时代大变动的格局下,由于我和妻子各自所处的学习工作空间坐标点所具有的特点及形势的持续变化,使这些信件的内容不仅成为彼时社会运行状态与社会变革事件在一个特定界面上的真实记录,而且由于不同地域和视角的折射,更使其具有特别的意义。此外,由于这些家书的时间跨度,其所记录的社会流变在微观层面之具象更有其观察与思考的价值。
在数十年时间里,这些家书的主要书写者或受信者在国内外漂移辗转,萍踪浪迹,居处迁移成为常态。在这样不断出现时空转换的岁月流淌之中,这些信件竟然大都得以留存,实为幸事。在整理这些信件时,编选者常常被其中许多早已尘封的内容和大量具体而微的细节所触动,引发无尽的感慨与感怀。感叹往事并不如烟;感慨滔滔历史长河皆由涓涓细流所汇聚,历史大潮巨变皆起于青萍之末,社会流变的出现皆有细微之因由可究与征兆可察;感悟人生舞台从未有带妆彩排,任何时候任何剧情皆为无妆实景演出,任何时候皆不能苟且敷衍。在信件整理编选过程中,常令人有重生再造的生命体验和历史场景再现的感觉,因而倍觉这些书简弥足珍贵!
从1975-1994年,我与妻子和在她作为女友时期的往来信件共存762封,平均每年来往信件38.1封,平均每人每年写信19封。这些书信可分为七个时期,其所通联处主要为七地,即英国的利物浦和纽卡斯尔,中国的北京、桂林、武汉、柳州和柳江县等七个城市或县域,故谓之《七地书》。这些书简,主要写于我们的青年时期。
由于十年动乱岁月中断高考,如同大多数77、78级的考生一样,我上大学的年龄比常态入学年纪足足晚了十年,上大三才成婚。之后在异地攻读硕博学业又展延数年,这使得我们的生活节奏不断受到冲击。这是我们的小家庭长期分离的重要原因之一。
求学与工作使我们长期分居两地。唯将往来信,遥慰别离颜。对鱼雁往来的守望与尺笺寄情作业的完成,已然成为我们生活的一种常态。为了学习和工作不得不长别厮守,同时又在分离的煎熬中翘盼相聚。因而,《七地书》以“20世纪70—90年代社会变迁岁月中的青年学人家书”为副题。正是这些以恋人夫妻长时期日东月西异地相望的遗憾为代价完成的书简,从一个特定的视界记录了一幕幕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的生动场景,从南方到北方,从乡村到都市,从国内到国外。这些生动翔实的记录,虽然是家书的界面,读来亦有读史之韵味,因其是对不同时期不同领域社会生活运行情状的记述,是真实的历史见证,阅之可有窥斑见豹一叶知秋之效用。这正是这些不可多得的经年积存的家书所蕴含的社会价值和历史价值之所在。七地书从所存各时期我们的往来书简中,收入490封。
1977年我参加高考之前,经历了下乡插队务农,返城后在F公司担纲主要文牍写手两个阶段,并在第二阶段后期到五七干校学习。77级本科毕业后留校任教,其间曾在北大和武大学习,之后赴英国利物浦大学和纽卡斯尔大学攻读硕士和博士。其后应聘到南京大学执教。内子参加工作后先是与我供职同一公司,任公司团委书记和中共F公司党委常委,其间曾由公司派遣到农村担任下乡插队知识青年带队干部;之后到柳州市委组织部任职,参与市文革遗留问题处理工作;其后调到我当时任教的广西师范大学人事处,先后担任学校人事科副科长、科长、学校对外联络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等职。再后来则是与我一起入职南京大学。我与内子的经历,既有平行,亦有交迭。我们的往来书简留下了时代变迁的涛声浪迹,也记录了在特定历史时期青年对爱情的苦涩追求及波折不断的遭际;既保存了大潮奔涌岁月中社会不同领域生活的各种生动切面和缤纷场景的记录文本,又录下了在激情燃烧时代与书信者相关或交往的各色人等的各种活动与行为方式。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与我们的青春不期而遇的爱情既有欢乐与憧憬,亦有苦闷与忧郁,更有难以抗争的压力和愁肠百结之窘迫。由于时代局限之形格势禁,我们的恋爱曾受到来自所在单位、上级部门和家庭的重重阻碍,引发轩然大波,历经坎坷。然而,在我已上大二,中国改革开放已进入第二年,我们的恋爱已渡过难关终于迎来曙光之时,却又因教育部关于在校大学生是否可以结婚问题的政策朝令夕改再度陷入困惑。去年,是我们结婚四十周年的红宝石婚庆,我赋诗《红宝石婚庆感怀》一首,回顾这段不能忘怀的人生风波。诗曰:
四十寒暑似流云,
红叶誓盟忆犹新。
云开雾散终有时,
守得清心待月明。
诗咏关雎和鸣意,
赋歌鹣鲽兰桂馨。
春花秋月何须叹,
俯仰无愧当欣庆。
在那个时期我们的往来信件中,这些情况与当时的心情感受都有如实的生动记述。
信件中还有许多烙下鲜明时代印记的特殊的政治社会活动的回放。譬如,我在五七干校的学习劳动经历,以及当时还是我恋人的内子作为知青带队干部和作为市委组织部“处遗”办公室人员工作经历的记录。此外,在我长达十年的留学岁月中,点染欧亚大陆万里邮路风霜雨雪的往来信件,也从一个侧面记录了英中两国在教育文化领域交流与合作的概况,国家留学生政策实施状况与效度,以及在英国留学或访学的来自不同省市、不同高校或政府机关部门的中国学生学者的思想、学习与生活等方面的原生态状况。留学所在地缤纷多彩的风物人情,以及留学生与英国各阶层人士的交往,在书信中亦有许多翔实生动的记载。
《七地书》的第五部分是父亲写给我的家书。舐犊之情,乃天下父母之共情。在我成长前行的不同时期,几乎都是远离家乡。从我未及弱冠下乡插队务农开始,在我离开故乡的数十年间,父亲一直持续不断地通过家书给我传送温暖,给我殷殷关爱与谆谆教诲。这些信件数量相当可观。遗憾的是,在岁月流逝居住地不断迁移的过程中,许多信件都已散失。现在得以幸存的父亲书简共164封,其中我下乡插队与在北京语言学院学习时期的都是仅存两封。这些家书的时间跨度是1960年代末至1990年夏。从所存各时期父亲的书简中,选取了78封编入书信集。
我父亲的身份有其特殊性。他原是柳州市有较大影响的工商业者,共和国建立后曾担任柳州市工商联副主委、柳州市民建主委、柳州市政协副秘书长、柳州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广西壮族自治区人大代表、自治区政协常委,自治区民建常委,全国工商联中央委员等职。他热爱祖国,敬业担责,竭其所能为国家社会发展奉献绵薄。他作为工商界和民主党派人士参与地方政权,以极大的热情为促进地方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努力工作。这些活动在其信件中有许多详实的记录。
父爱如山,父爱如泉。父亲在不同时期写给我的信件既留下许多时代的痕印,也给我留下弥足珍贵的教导。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他一直给我关爱和激励;在我受到挫折信心不住的时候,他给我鼓劲打气;在我面临人生重要关头的时候,他更是给我提点和建议。他阅历丰富,豁达大度,视野开阔,有思想深度,信件中有许多真知灼见。他的文字有功力,书简中常常广征博引,用典用谚信手拈来。书信行文晓畅,文笔生动,内容丰富,很有可读性。
概而言之,本书信集所选取的书简具有信息含量较大,内容丰富生动,可读性较强的特点。展卷阅之,即是按下那个时代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一个切面的重播键,读者可从一个家庭的界面回望那个时代社会变迁的潮起潮落,感受到那一代青年心灵成长的律动与足音。因此,这部《七地书》不仅对于有兴趣了解中国社会那一段历史的人们是有益的读物,而且对于当代中国改革开放史、中国高等教育发展史和中国留学生史的研究者也不无参考价值。
进而言之,这些在数十年后还有幸留存的家书是我们走过的那个年代的历史痕印,把它们整理出来留给历史,不仅是希望有需要的人们能从中获得相关信息,更是希望它们能从一个特别的界面启示人们:不断推动改革开放和经济社会健康发展,不断推动政治文明和社会文明发展进步,符合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停滞和倒退不符合人民的选择。这正是我们愿意编选这些书简与读者分享之初衷。
书信选辑的这些书简,写于1960年代末至1990年代初。因此,信件文本的思想观点与用词用句,不可避免地会打上岁月的印记,体现不同时代的特征。为保持历史原貌,还原历史,真实回放历史,信件选编时对文本中的这些语词或用法不作改动,即不按人们今天的观念和用语习惯来修正,以便让人们看到那个时代人们真实剀切原汁原味的所思所想,言语行为与社会风貌。
最后,我们要肃然致敬这些已然完成其历史使命的家书。数十年来之鱼雁传书,是我们互通信息增进互信的桥梁,是我们传递和维系亲情的纽带,亦是我们互相砥砺奋力前行的加油站。如清泉般汩汩长流的家书,对建构、夯实和维护我们的心理平衡不可或缺。驻足回眸,在我们漂移不定与分聚离合长相伴的人生行旅中,正是这些往来书信给予我们力量与信心,帮助我们建构和维护心理的和现实生活的动态平衡,包括精神之平衡、事业之平衡与家庭之平衡。悠悠岁月,在动态平衡中奋力前行,在前行中不断建构新的平衡,吾侪心有安放之处矣!子瞻曰,“此心安处是吾乡”。诚哉斯言!无论时空变化,无论身处顺境或逆境,无论坎坷之际或放歌之时,心安则神清,心安则气定,心安则气可鼓,心安则可从容行走于江湖。数十年来风雨兼程,无问西东,虽不能“万里归来颜愈少”,然历尽千帆人未老也!在此过程中,不能不说,这些家书居功至伟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