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札记：说“巫”探“源”
吕岱
巫，在巴渝民间似乎是不少人都可以说几嘴的。有人说，这个巫就是我们老家那个巫嘛，巫山、巫溪，还有人说《山海经》里那个“巫彭”就是我们彭水嘛，“后照”也在我们那里。
也有人“谈巫色变”，想起了“巫术”“跳傩”“整蛊”之类。
巫这个词巴渝人太熟悉不过了。
巫，确实是一个问题，一个大问题。
李泽厚先生对巫文化有很深的研究，他说：“巫术礼仪不仅是儒道两家，而且还是整个中华文化的源头。”
摆在我面前的《中华远古巫文化纵横谈》（苟世祥、来水木著、重庆出版社2022年6月版）就是一部说“巫”探“源”的最新著作。
该书把笔墨放在“远古”上，意在系统性探讨中华文明始源性的东西，包括中华文明的原始基因、血缘关系、“巫史传统”、文化范式及文化流播等。
说实话，该书的开篇还是让我吃了一惊。虽然作者标明“以问题为导向，力求创新”，但是我在第一章看到“中国人种是独立起源的”这样鲜明的观点时，还是暗暗感觉到几分火药味及担心。因为这必须面对“线粒体夏娃说”（又称“非洲夏娃说”）的挑战。当然我也猜度，作者能回避这一问题而自说自话吗？恐怕不能。
20世纪80年代，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威尔逊等三人发表了《线粒体DNA与人类进化》论文，提出所有现代人类的线粒体DNA最终都来自于非洲，所有现代人都是20万年前非洲的一位女性的后代。威尔逊等还推断，大约在10万至15万年前非洲夏娃的后裔走出非洲并扩散到世界各地。有人据此推论6万年左右非洲晚期智人逐渐迁往中国，成为现代中国人的唯一祖先。
威尔逊等人的观点令人震惊，风靡一时，几成定论。
记得苟世祥教授说过，他在2003年开始也接受并推崇“非洲夏娃说”，在重庆大学上课时曾向学生介绍、传播。苟世祥是中国神话大家袁珂先生的弟子，他对神话学领域一直持续关注、思考和研究，因此不可避免地要研究人类起源与神话的关系。为了弄清“非洲夏娃说”及相关理论观点，他花了一年多收集各种资料并进行研究，最后在他的文章和著作中放弃了“非洲夏娃说”。他认为，“非洲夏娃说”只是一种假说而非科学定论。
不过要坚持“中国人种是独立起源的”立论也并非那么简单。我注意到，苟世祥教授是从两个大的方向进行论证的。一个方向是清晰地拉出了中国考古中的古人类化石线索并针对性地确定了“关键节点”。其中：高等灵长类阶段——世纪曙猴（4500万年前）；古猿阶段——腊玛古猿（距今约1200万年），还有禄丰古猿（距今约800万年）、昭通古猿（距今约600万年至300万年）、蝴蝶古猿（距今约400万年）、八宫山古猿（300万年）；直立人阶段——巫山人（距今204万年至201万年，一说214万年至211万年）、建始人（距今约215万年至195万年,是否属于直立人有争议）、元谋人（距今170万年）、蓝田人（距今115万年至110万年）、郧县人（距今100万年）、陈家窝人（距今65万年）、北京人（距今50万年）、汤山人（距今35万年）、和县人（距今30万年）；智人阶段——金牛山人（距今28万年）、大荔人（距今23万年至7万年）、马坝人（距今13万年）、许家窑人（距今10万年）、柳江人（距今13万年至7万年，一说距今5万年至3万年）、田园洞人（距今4万年）、山顶洞人（距今3.4万年至2.7万年）、左镇人（距今3万年至2万年）、河梁人（距今1.5万年）、东胡林人（距今1.1万年至9千年），等等。作者通过考古发现从而证明，一是在今天中国的大地上，以“中国人”为主角的人类进化链条是完整的、系统的。二是通过巫山人的发现，说明“这个新的发现将动摇人类演化的理论”；通过柳江人等人类化石证据，驳斥了在10万年至5万年左右，中国及东亚人地区的古人类灭绝，非洲现代人迁入亚洲并进入中国的假说。巫山人和柳江人的发现可以说明其在关键的历史节点上。第二个方向是用吴新智院士、黄石教授等人最新的科研成果，指出“非洲夏娃说”存在着缺乏严重的科学事实基础（如在“连续进化附带杂交”的问题上）和理论缺陷（如“中性理论”等），“非洲起源说”不能被证明，中国人源起非洲说不能被证明。
不过，据我了解，“非洲夏娃说”说起来也许比较简单也比较形象而传播很广，容易被接受。同时DNA派影响很大，一些专家仍然持这样的观点。10月3日，2022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授予瑞典遗传学家帕博博士,有自媒体认为这证明了“非洲起源说”（这是曲解事实并不尊重帕博博士）。对此，我认为袁越对帕特博士的专访对事实的阐释更为准确。科学家们对问题虽然有自己的倾向和看法，但是DNA派与化石派的争议仍然存在。另外，我也愿披露一条友人间的学术通信以作参考：“非洲起源说”并未在分子生物学领域取得一致意见，反而存在着巨大的争议。从200万年到1万年的中国考古遗址里，从未找到和发现非洲人种痕迹或文化痕迹。为什么只有基因迁移说而无实物材料印证？而看雅利安人，他们无论在迁徙或侵入其他地区的历史过程中，几乎每个阶段的文化痕迹都有实物证据。窃以为找不到非洲人在中国的实物证据，只能是捕捉影子的影子。由此我想，考古发现和科学探索之路仍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探讨中华文化特别是巫文化的始源性问题，为什么要“从猿说起”？进入该书第二章我们就会明白作者的意图了。根本在于探讨人类起源及进行文化探源必须有一个明确的逻辑起点，这个起点在某种意义上也决定了逻辑过程与范式选择。
在第二章第一节里，作者以很长的篇幅与朱大可教授进行了商榷。朱大可在《华夏上古神系》著作中推崇“非洲夏娃说”，也由此提出了“中国神话起源于非洲”的观点。同时，他认为非洲神话是“第一原型”，经非洲通过南方进入东亚的神话称为“第一代神话”；而由于来源于非洲的中国“第一代神话”已为先秦诸侯所灭（焚毁），无法再现它的真实图景，那么《华夏上古神系》谈论的就是中国“第二代神话”了。“第一代神话”为先秦诸侯所灭的依据是什么呢？朱大可教授主要依据是孟子与北宫錡的一段对话（另还包括韩非子的有关说法）。苟世祥教授通过不同典籍和版本对这段对话的原意进行了仔细的解读和分析，认为朱大可教授的推论是个人的主观臆断，“与探索中国神话的源头问题毫不沾边”。另外，苟世祥教授还对朱大可教授提出的老子“要么是来自印度的移民，要么是留学印度的中国人”，孔子的族籍与通古斯商有关的推论进行了详细驳斥。我以为书中这种论辩的态度是理性的，也是坚持运用“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原则的体现。
《中华远古巫文化纵横谈》在中华远古巫文化的建构上有两个方面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其一，提出了中华远古巫文化的共有“范式”四个方面的特征。一是普遍的巫术团体谱系。其中涉及到古代巫师集团和三皇五帝及中国历史上的神话英雄、著名人物等。从中也显示出中华民族在多元一体的民族融合历史过程中的复杂性。二是巫史传统。传统包括很多方面，作者认为最重要的是思想传统和制度传统，而制度传统中关于禅让制及嫡长子继承制的分析很有力度。三是原始思维方式。通过分析从中揭示出中华古代巫师集团的神秘思维特征与图腾崇拜观念。四是对祖先崇拜的普遍信仰。毫无疑问，这是中国文化重大的原始现象之一。
其二，以大巫山地区作为典型案例来分析中华远古巫文化原乡。在第三章中，作者（来水木执笔）摒弃了“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及“抢占资源”的流俗做法，真正以学术态度和方法进行立论及分析。该书对《山海经》所指的巫山、大巫山地区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界定；通过青藏高原的隆起等地质、气候变化分析了对人类进化和文明形成的重要影响，指出大巫山地区可能是“祖先聚集”、人类演化的重要舞台；分析了大巫山地区与长江文明及古文化沉积带的关系，实际上也对传统的“黄河文明中心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还分析了大巫山地区远古巫文化的传统和特色等。如此集中而深入地探讨大巫山地区与中华远古巫文化关系的内容，过去我未曾看到。
说到这里，我想回到书名中“远古巫文化”的界定上来。书中，作者研究的重点是远古巫文化，而不是巫术、巫术文化以及进入阶级社会以后的巫文化。作者依东汉郑玄“古今之变”的看法，将“古巫”与“今巫”区别开来，避免了概念混淆、认识混乱的状况，对巫文化研究的深入无疑是有益的。
附：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神话科学院对《中华远古巫文化纵横谈》一书的介绍
《中华远古巫文化纵横谈》一书由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神话研究院特聘研究员、重庆大学教授苟世祥与重庆市远古巫文化研究会秘书长来水木合著，重庆出版社出版。
李泽厚先生在《说巫史传统》中指出：“巫术礼仪不仅是儒道两家，而且还是整个中国文化的源头。除已提到的历数、方术、医药、技艺等等外，中华文化各领域所共同使用的一些基本范畴也如此。”从文化发生学角度看，中华文明从远古到商周，就逐渐形成与遵循着一种“巫史传统”，这种“巫史传统”表明了原始巫文化作为中华文明的原始基因，渗透到了中华文脉的血液之中，使中华文化的各种文化分支形成了一种一体多元的血缘关系。
中华远古巫文化研究，存在着大量的学术问题、学术难点和学术瓶颈。本书坚持以问题为导向，直面一些涉及中华文化根脉的学术难题，采取平等地进行学术对话的方式，旗帜鲜明地阐述自己的学术立场。例如，对中国人种是否为独立起源的问题，由“非洲夏娃说”引发的“中国人起源于非洲”的问题，“中国神话源于非洲”以及老子“是来自印度的移民”或“是留学印度的中国人”、孔子的“族籍与通古斯商的血缘有关”的问题等等，提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本书作者自始至终坚持运用“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原则分析中华远古巫文化中存在的复杂繁多的学术问题，同时，关注“四重证据法”等学术前沿成果，初步探讨了中华远古巫文化的共有“范式”、“巫史传统”之一的制度传统、从东汉郑玄开始探讨的“古巫”“今巫”的“古今之变”以及中华远古巫文化的演进历程等问题。
本书兼及学术性与普及性，对远古巫文化正能量因素的科学认知和扬弃继承、巴蜀文化区的大巫山地区拥有的优秀而富集的远古巫文化资源等，进行了梳理、论述与思考，以期抛砖引玉，使读者对中华远古巫文化这块“学界寂然、但问题至要”（李泽厚语）的学术园地投以些许关注的目光。
基本信息
书名：《中华远古巫文化纵横谈》
出版：重庆出版社
版次：2022年6月第1版
字数：295千
开本：16开
书号：ISBN978-7-229-16583-3
定价：85.00元
目录
导言
第1章中华远古巫文化的始源性特征
一、中国人种是独立起源的
二、中华远古巫文化的共有“范式”
第2章中华远古巫文化与其他文化
一、中华远古巫文化与神话
二、中华远古巫文化与宗教
三、中华远古巫文化与黄河文化
四、中华远古巫文化与长江文化
五、中华远古巫文化与中医药文化
六、中华远古巫文化与巫傩文化
七、中华远古巫文化与《河图》《洛书》《易经》《山海经》
第3章中华远古巫文化原乡——以大巫山地区为代表的巫文化沉积带
一、大巫山地区是中华文化的发源地之一
二、青藏高原隆起造就大巫山地区
三、“大巫山”地区是中华远古巫文化原乡之一
第4章中华远古巫文化概述与思考
一、巫文化的基本概念
二、中华远古巫文化的基本内涵
三、原始信仰原始文化
四、“谈巫色变”简析
五、中华远古巫文化的演进历程
六、浅谈远古巫文化“认同”与“正名”
七、中西方巫文化
主要作者简介
苟世祥，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神话研究院特聘研究员、重庆大学新闻学院教授、新闻学硕士导师、、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通讯评审专家。曾先后担任新闻传播学系主任、重庆大学学术委员会委员、重庆大学三峡文化研究所所长等职。1984年至1987年期间师从著名神话学家袁珂先生攻读研究生课程，获文学硕士学位。主要从事新闻传播学、文化人类学等方面的教学和科研，出版《国际新闻采编实务》（合著）、《中国古代神话传奇》（合著）、《发髻上的中国》（合著）、《夔州诗全集·元明卷》（主编）等著作；在中外学术刊物发表论文数十篇；获全国城市出版社优秀图书二等奖等多个奖项。